《玄都似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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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似锦时-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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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容貌,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
  他一遍一遍地唱,我一遍一遍地听着。不禁挥动衣袖轻轻地舞起来。如此绝妙的歌声,自然要配上扬州城里最曼妙的舞姿才算得上相称。那一刻,我恨不得自己能生出双翼,用天人的精妙飞散在天地间,化为音符。第一次,我开始热爱我的舞蹈,像是整个身心都融了进去。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也不过如此了吧。只是,他看不见我的舞蹈。他不知道,在这个月圆之夜,一个女子在月光下,原本恬静的心被唤起层层涟漪。
  心之忧矣,放我归息。好沉重的慨叹。然而我听得出来,他的歌声虽然精妙无双,但是并没有太多深刻的叹息——或许只是率性而为吧。我想,他应该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锦衣夜行。他和我,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我不会去寻找他,我只能在这美好的月夜,为他的歌声,伴一支轻盈的舞蹈。
  歌声终于止息了。我等了很久也没有新的声音传出,只余下风涌虫鸣。我想他大概是回家去了,回到他的绮罗丛中,茜纱窗下,做一个香艳的美梦。而我,在这场不自知的邂逅中,怅然若失。
  我也该回去了。想起明日的花魁大赛,我忽然想,他会不会来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一眼就好。看看我是如何在为他而舞——即使他并不能知道。
  我的第一场表演原本是我最拿手的飞天舞,可是我忽然打定主意,明日,我要跳这支《蜉蝣》。我只是跳给他一个人看,哪怕没有几个人能懂。人生如是,蜉蝣一瞬。在这最美好的一瞬,我要以扑火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假如,他能看见。
  我平素常常是素颜见人,但是今日不同。脂粉毕竟是女儿家偏爱的尤物,不是没有丝毫用处的。四更天我便起床,细细地梳洗打扮。淡扫峨眉,细细地描摹。我记得母亲最钟爱的就是寿阳落梅妆,云母和珠片的梅花瓣儿粘在额上,高雅而精致。
  这是我印象中最美丽的妆扮,在记忆里宛如天人。发髻高耸,青丝如云。月白色的裙裾,上面有我用金丝银线亲手绣上的古朴文饰,华丽而雅致。衣服是我自己设计的样式,仿着上古故事里仙人的样式,百褶裙子以银色宽腰带束住,衣袖宽广,临风行动时佩环叮当,仙袂飘摇。
  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忽然有那么一点惊艳的感觉。是的,这样很像我的母亲,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以后,她的容颜是否还像当年那般圣洁美好。
  出场的瞬间,我听见场下有人惊叹。我听不见他们的赞美,我心空明,仿佛布满了昨夜的月光。见惯了歌楼舞榭的俗艳和浮华,偶然见到这般的清净美好,自然不同凡响。这正是我的用意。只是我当初策划在这一切的时候,并不曾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那么一个在月夜里高歌的声音,让我满怀着莫名的期待。
  淡淡的,带着那么一丝半点的绝望。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我几乎融入了这样的歌声之中。我的裙子设计很复杂,静立时只看见素净齐整的白衣,舞起来的时候袖子一层含一层,可作长袖之舞,裙摆张开,裙褶里暗合着百蝶穿花,绚丽异常。为我伴歌的是洛玉,她的嗓音甜美清纯,如同来自烟雾袅绕的天宫。
  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我把长长的舞袖挥出去,然后缓缓地收回。台下楞了片刻,然后掌声雷动。表演还有好几轮,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成功地吸引了那些寻欢的老爷和纨绔子弟们的眼球。我准备得很好。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琵琶琴瑟,我都能拿得出一些。何况,我是个出色的舞者。
  可是,他来了吗?
  最终我成为今年花魁的第二名。洛玉的努力没有白费,打破了去年的排名,稳稳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照洛阳花魁的老规矩,第一名是甲天下的牡丹,三日内须是雒阳王府的人,看客们惟恐天下不乱的心理,自然就集中在我身上了。
  向宾客敬酒致谢的时候,凤妈妈用很庄重的表情说,今日是桃卓姑娘的好日子,为了替她寻一个梳栊的主子……
  台下立刻便沸腾了。我早料到凤妈妈的意图,但是当她说出口的时候我还是止不住的震惊,抚着琵琶的手指刹那间僵住了。
  “十两!”一个粗犷而鲁莽的声音传出。穿透这重重的人群,我只看见一只挥舞着的,肥胖油腻的大爪子。看清了这个声音的源头,人群里的哂笑像石块丢进了水面,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然后是凌乱的哄笑。
  我嘴角轻扬,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轻蔑微笑。
  “我出二十两!”另一个声音传出,没见着人,说不准是真心想竞拍还是故意起哄。
  “我说的是金子!”那个粗鲁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扔出一个重磅火球——然而却掉在了水里,没收到预期的效果,只听见更嘈杂的笑,各式各样的笑,没有一种是善意的。
  “郑屠,你就别在这嚷嚷啦,哈哈,你家栏里的母猪还不够你用的吗,跑到这里来寻什么乐子!”
  人群里冒出更加猥琐不怀好意的调笑。有人把手伸到端茶水的丫头怀里,被熟稔而巧妙地避开。
  “老子……”后面的声音渐渐地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哄笑掩埋。然后人群里有更高的声音喊出来:“一百两!”
  “一百零一两!”这个声音又不同于前面的几个,颇有些心痛似的,显然是后悔刚才没有早些叫出价码,这会又舍不得放弃,只好忍痛捏紧了钱袋。
  “给我留着!我出二百两!”另一个声音像是鄙视前一个的小气,大声喊出来。于是那捏紧钱袋的人彻底没了底气,只好扼腕叹息,同时翘首等着看热闹,也急于想知道到底花落谁家。
  我像是一朵待采的桃花,此刻,正绚丽地开在枝头。看着那些俗人的丑态,忽然就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先说桑叶怎么这么繁茂,以此起兴,后面说的是女子对丈夫始乱终弃的控诉。不知为什么,我就联想起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五百两。”一个波澜不惊的声音仿佛是已经不耐烦了这些嘈杂,淡淡地冒了出来。却像是往一群叽叽喳喳的鸟雀里扔了个稻草人,一阵惊呼之后一切不堪入耳的争执全都停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直接转向了声音的源头。
  这算是个很高的价格了。个人们的目光所向,声音的主人反倒是显得羞怯起来。好一会,才有人站出来。我看清楚了,是个二十岁左右年纪的人,穿着半旧的灰色衣衫,有些低眉顺眼的样子,看起来是大户人家的仆人。
  

第一章 玄都沃若 (下)
更新时间2009…4…15 22:52:00  字数:6239

 我心里有点犯嘀咕了。这个人明显不像千金买笑的人!我已经不奢求那竹林里的歌者能出现在我的眼前,用一个旁人不敢想象的价格带走我。眼前这人虽然还算忠厚,可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原来是节度使大人的公子,我说呢,换作别人,便是出一千两,我也不能放手啊,这回才称了我心了,郎才女貌多般配!我就觉得桃卓姑娘是要寻个好人家才能……”凤妈妈脸上笑得像一朵秋菊花,却忙不迭地先接过银票,生怕人家反悔似的,嘴里还不停得说着我早已听过千万遍的美词。
  他表情有点窘,说得结结巴巴的,我才看明白了,原来是主子不愿意亲自出马,叫下人来张罗的。凤妈妈也不太在意,笑得更灿烂了。她的心思没白费。亲手调教的姑娘卖了好价钱,就如同亲生女儿嫁了个夫君一般喜煞人也。我心里已是漠然,仿佛被交到一个陌生男子手里任人宰割的不是我,而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可怜女子。
  节度使大公子在雅间里品茶。隔着竹帘,我窥见了他齐整的青衣和带着些许顽皮散漫的笑容。
  我心里先宽了几分。灰衣仆把我领到门口便知趣地退下了。我心里一阵发憷,在门口迟疑着,直到他抬头看见了。
  “进来吧!”
  我硬着头皮掀开帘子走进去。脚步却有些不听使唤,慢腾腾地往里挪着,说是不在乎,可心里边还是颇有些上刀山下火海的壮烈。
  他脸上的顽皮此时已经换成了戏谑:“我是大虫,能把你吃了?”
  “公子万福。”我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故作平静地慢慢行了个礼。
  “都是我的人了,还忸怩什么呢!望姝楼的姑娘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妮子吧!”他哈哈一笑,跳下坐榻,走到我跟前,俯身把脸凑近我。
  我倒退了一步:“公子……”
  “恩,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不过,这妆容还算是精致,遮瑕的本事也一流。看来本少爷的眼力还不错。”他又是哈哈一笑:“好吧,听着,别老叫我公子公子的,我有名字,我叫子充。长到十七岁上还是个清倌,看来你还很有本事。我听说,你是望姝楼最有名的才女,那你就给本少爷作首诗吧——别推脱,太谦虚就是不给面子!”
  我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花五百两银子来找舞女作诗,不知道这家伙脑子里装的什么。不过一个雅客也总比外面那帮大老粗强。桌上果然已经备好了纸笔,墨也有现成的,倒像是刚刚作过诗画。我拈起一只细羊毫,在鸳鸯砚里蘸了蘸,提笔想起教坊传唱的减字木兰花的牌令。
  梦断风啼,娥眉蹙望夜阑珊。
  楚江迢迢,山水伯牙忆夙缘。
  秋萍既遇,回首莲晕换泪眼。
  邂逅无言,梦里红绡梦外寒。
  落笔的瞬间,我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人明白我在写什么吧。那个唱歌的影子那样的模糊,叫我连回忆都无法回忆呵。
  子充喝了口茶,没料到半盏茶的工夫我已经写好了,回身笑了:“果然是才女,才思敏捷啊!”
  “公子……过奖了。”我淡淡地答了。他让我叫他子充,我沉吟着,终究还是不习惯。
  “好书法,我家里上上下下算来,就连账房先生也写不上这样好字!”他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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