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凝微微一怔,轻声道:“愿闻其详。”
秦叙看了一眼她,略做迟疑,才道:“只要你在所有人有所动作之前早早定亲……要知道,就算是如前朝皇帝大选之时,有婚约在身的女子,也是不在征召参选范围之内的。”
除非这位君王是史上少有的昏聩荒淫。
而显然,庆隆帝怎么也不是这么一个皇上。
因而,只要沈柔凝早早定下亲事,那么一切针对她婚事的心思,就再没有了用武之地。
☆、183 颜料
以沈柔凝的冰雪聪慧,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秦叙想要知道的是,陈家和她,为何没有这么做。而问出这样的问题,秦叙耳根也是有些发热。这种感觉,让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新鲜感,似乎格外地有趣。
沈柔凝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坦然从容地道:“俗语说,女子嫁人,宛若再次投胎新生。又怎能轻易相许。而与我本人来说,我不愿意入宫享那富贵荣华的原因,就在于自由二字。而在这两个字上,许多时候,进宫与不进宫,区别并不是很大。一入内宅,一样难出二门……”
许是因为在秦叙面前已经表露了很多,又大抵觉得秦叙并非那轻视她年纪且鄙夷她女子身份之人,便吐露出了些心声。
入了皇宫固然不得自由各种虚伪争斗,但若是嫁出去,不说如何高门大阀了,就是一般富贵人家,内宅里的勾心斗角难道还少了?而且,内宅妇人内宅妇人,一样要安于内宅,一样无法来去由心。若非是沈四老爷来到这舟山县为官,又是一心唯妻子心意是从的,沈四太太又怎么能有欣赏到普陀山佛光盛景的机会?
沈柔凝此刻固然不愿意入宫去,但她也同样不愿意轻易给自己定下终身未来的那个人。
秦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闲谈几句,亦告辞了。
议定了这件事之后,沈柔凝已经没有必要在宁波城继续住下去了。在等待的这几日之中。她已经算是体会了宁波城的风俗人情,相看出城去看一看这秋日的湖光山色,会是怎样的绚丽多彩。
沈舟是沈四老爷身边的最得用的人,沈柔凝一行人找到了一个寺庙借助之后,便让他回舟山县了。她本人并不急着回去。
正如她所顾虑的,或许在三五年后的将来,她就再没有了如今的自由好时光。与秦叙谈过之后,她分外珍惜这样的好时光。
“……山谷一片枫林染霜,灿若鎏金,艳若明火。其艳丽绚烂。观之让人呼吸一夺,震撼难忘。女儿欲将美景绘之于笔端,无奈却找寻不到合意之颜料,深为遗憾……”
“……道观有一仙长。道法高深。尤擅长丹道。其所制朱砂艳若瑰宝。吾诚心请教数日,方才打动仙长,得其传授其中奥秘……女儿设想。这世间颜料精专之处,一在染坊,一在陶瓷,女儿有心探索,不知……”
当秦叙陈厚绩并纪童这一日再聚首共商大计,顺便去找人在湖边道观修行的沈柔凝做见证的时候,沈柔凝就挽着袖子,正在石碾上研磨着一快铁锈红色的石块。一本书就放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她做的那么专注卖力,以至于在深秋八月底已经凉下来的天气里,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热腾腾的细汗。
红缨和朝颜也各自都在忙活着。
深秋的阳光照在小院里晒的发白的地面上,像是将这一切都度了一层氤氲的金色光芒,让人情不自禁地怀疑,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并不是真的。
陈厚绩的脚抬起来,却就这么定格在门槛上跨不过去,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口中嘀咕道:“难道我们走错地方了?”
他一开口,沈柔凝便听到了动静,看了过来。
沈柔凝见三人停在门口,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不禁微微一抿唇,放下石杵,一边用帕子擦了一下额头,一边站起身,微笑招呼道:“绩表哥,叙少,纪少……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她面颊上染着红霞,像是有些羞涩,格外惹人眼球。
秦叙当先踏入小院,打量着小院一眼,笑道:“这几日我和陈二休沐放假,正好将一些计划与纪童再做商议。想着凝表妹你也算是我们其中的一份,且又正在附近没有离的太远,就找过来了。”
“没想到,凝表妹刚好在忙。”秦叙说着话已经走到石桌边上,目光从那本书上一扫而过,一下子就看到了“朱砂”“煅烧”等字眼,再看看沈柔凝正研磨的红色石块,不禁挑了一下眉,问道:“凝表妹这是……”
“哦,我正在尝试着制作些颜料。”沈柔凝没有避讳,道:“之前有幸见到山中枫林,突然觉得如今丹青所用颜料达不到心中所想,就想着自己着手研究一番。哪怕是仅仅弄明白其中一些道理,也会有极大的收获。”
女红绣花时候要配色,绘画更要配色。
就如今各家画风画派而言,且色彩……沈柔凝觉得,未免太单调沉静了一些,有些不够活泼绚丽。她若是对各种颜料更了解一些,定然能够配出更合符自己心意的颜色。
她喜欢画画,并没有任何的原因目的。所以,她只愿意遵循自己的心中所想,并不介意他人如何看她的画作。因而也不介意旁人如何看待她如今的所作所为。
陈厚绩回过神,看着沈柔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童与几人没有那么熟悉,尤其是有秦叙在的时候,他如今还有些拘谨,竟然是一改之前浮夸滑稽的气质,此时更不会开口了。
只有秦叙闻言诧异一番,而后道:“凝表妹所言很有道理。只是丹砂水银之类从矿石中得到的染料,通常都是有毒的。凝表妹经手的时候,千万要小心才是。”
“多谢叙少提醒。”沈柔凝点头应承了秦叙的好意,对几人道:“……请稍坐片刻,我清理一下就来。”
即便她眼下做道童打扮,并不是闺中娇女那般精致讲究,但有客人过来,她也需要清理梳洗了,才能上茶待客。
沈柔凝领着两个婢女进屋去收拾自己,秦叙三人就在院中围着石桌坐了下来。道观不大,能腾出来特别给沈柔凝几人居住的小院更是面积极小,只是在角落里种了一些竹子,就再五其他妆点。
但若是大开着院门,就见远山青黛,湖清水秀,视野所及之处,无不是大好的景致,让人身心愉快至极。
☆、184 商议
“这里真不错。”秦叙赞道。
门里门外,如同天地人心,满是道法高深的意味。
“明月仙长道法高深,一符难求,常人更是无缘见其一面。”纪童是地头蛇,感慨道:“我长这么大,仅仅是在三四岁的时候,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是父亲才来宁波上任,夫人莫名沉郁,茶饭不思,明明病的很严重,大夫却说没有病,没法子。后来托人相求明月仙长,花费了好大一笔银子,才请动仙长出面,当面制作了一张符纸,烧成符水之后给夫人喝了,夫人居然真的就渐渐好了!”
纪童谈起明月道长的时候十分敬畏,道:“那一日,我也在夫人屋里候着,仙长画完仙符之后,又用笔在我眉心留下一点朱砂痣……父亲曾追问他这是何意,道长没有开口,就飘然远走了。”
眉心一点朱砂痣,从面相上理解,应该是好的;但在那种场合之下,又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是不是这个小孩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所以仙长才用朱笔点压?那夫人的病,是不是就是他的原因?
打那之后,纪知府待纪童这个小儿子的态度就古怪起来。他既不敢让人轻慢苛待了他,怕他损伤了;又不敢太过亲近重视他……万一纪童身上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呢?
纪童想起往事,不禁有些怔忪。他很快回神,感慨道:“没想到,沈姑娘居然能得仙长青睐。能住在这道观里。”
“听你这么一说,这明月仙长当真有大能?”陈厚绩十分感兴趣,道:“那待会儿一定要去拜见一番。”
“表哥想见明月道长?”
沈柔凝略作整理之后才一出来,就听见陈厚绩的话。她笑容轻快,摇头道:“那表哥你来的真不巧,道长前几日就出门云游去了。如今这道观之中,只剩下几个年纪不大的小道童了。”
“真的假的?”陈厚绩不相信:“不会这么不巧吧!”
“就是这么不巧。”沈柔凝笑着轻叹道:“仙长临行之前,将原来服侍他的道童清风收做了大弟子,将这道观传给了他,之后就离开了。听他的意思。怕是山高水远。再不会回来了。”
沈柔凝从未见过如明月道长那般洒脱超然红尘之人。
沈柔凝后来总是想,也只有明月道长那样的,才真的能称得上是仙风道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所认识的其他人。僧侣也好。道人也好。都不如明月道长的风采。
“真不回来了?”纪童也有些傻眼。
“怕是机会渺茫。”沈柔凝没有听到纪童所言他与明月道长之间的缘故,但去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是感慨于明月道长的大名。便微笑道:“道长走的时候,十分洒脱超然。说不定,他真的是要去找那接天之处,要羽化登仙的。”
“那我等凡人,也就只有祝福了。”秦叙洒然一笑,算是了结了关于明月道长的话题,对沈柔凝道:“凝表妹若是想要多了解些颜料,不如跟着染坊的大师傅请教一阵。”
他转过头,问纪童道:“你有没有这方面的人选可以推荐的?”
“染坊的大师傅……”纪童沉吟一番,道:“江浙是丝绸之乡,更是不缺染坊,功夫深厚的大供奉也有许多。只是,这些大供奉无不将自己的配方视为大秘密大禁忌,轻易是不肯示人的。甚至,有一些染坊的东家,都不知道手下供奉里握着的方子。”
“沈姑娘若是想要学习,怕是要花费大代价。”
“怕什么。”秦叙不在意地道:“付一些代价又怎样,又不是付不起。我说纪童,你以后心态要变一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要瞒着父母亲人偷偷挣一些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