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年去了边疆。
她仅仅是偶尔想起他,次数也实在很少不值一提,自然是从未投入过更多一点的心思。
但现在。她却因为邓长年的选择。而影响到自己的情绪。这种情况,让沈柔凝有些意外。
难道,是她终于彻底摆脱了前世的影子,开始按照她今生的年龄。更像是一个普通情形下的闺阁姑娘了?是陈厚蕴的影响吗?
除了陈厚蕴。她不知道还有谁影响了她。让她有了些改变。
这种改变……沈柔凝仔细想了想,方才觉得,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情。但多想却是没有意义……所以,她就不想了。
她开始想这陈厚蕴与邓长年所达成的协议和默契,想要将很快会发生的事情,串成一个串,提前在心中推演起来,等待着日后与事实做验证。
……
邓长年站在二楼的窗前,一直看向那辆承载着沈柔凝的马车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慢慢转身回去桌前坐了,抓了茶壶,从中倒出了最后一杯冷茶。
冷茶入喉,寒意沁入,他的面容渐渐沉下来,冷的就像手中的白瓷盅一样。他坐了许久,才动手摸了摸怀里的那张名帖,站起身,下了楼。
日落时分,邓长年站在了明义候府的大门前面。
他并没有进去,而是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瞧着那虽然依旧气势磅礴但却在几十年的风雨之中难免有些陈旧的那块匾额。但他却没能看很久。
不过是才一炷香的时间,明义候府的侧门便出现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径直走向了邓长年,躬身行礼之后,客气地问道:“请问是邓家的长年少爷么?侯爷请您入府,他正在等你。”
邓长年闻言,看向那块匾额,眼神眯了眯。
他确信自己从未来过这座侯府,也从未见过什么侯爷。这位侯府的管事,从前应该也不认识他。但他才悄悄地回到了京城,才在这里站立片刻,里面的那个老侯爷,他应该称之为舅公的那个人,就已经让人来请他了。
这座侯府,果然已经留意了他很久,知道他的动向。
现在邓长年怀疑,他能请假离开前线回京,郑家也在其中出了力。要知道,从前与他接触的虽然也是郑家的嫡系,但却并不是能定主意的人。而郑家的老侯爷,却因为早年有伤且如今已经年迈,在京城住了许久了。
要收服邓长年这样的年轻人,让他与郑家完完全全地绑在一起,怎么也得老侯爷亲自出面,方才能尽功。这个管家态度如何恭敬礼貌,显然郑家还是想要先以情动人的。
邓长年的心念很快回转,微微点头,道:“有劳你了。”
他看的出来,这个管家应该也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只是想必是因为许多年的安逸生活,他身上军人的味道,淡的几乎找不到了。
中年人态度恭敬,话却不多。邓长年也没有主动开口。
两个人进了侯府,在宽阔的庭院里走了一阵,绕过几座厅堂,到了一处院子里。中年人介绍说,这是侯爷的书房,而他的舅公就在书房内等着他。
邓长年站在院子里沉默了片刻,踏上了第一级台阶。台阶只有三层,他很快站在了书房前。而后,他敲了敲门。
出乎意外的是,明义候居然并没有完全想用“情”字来打动他。他甚至不肯隐瞒当初对那位嫁入邓府的亲妹妹的不满。时隔多年,他的妹妹已经故去多时,她留下的血脉也……而明义候居然依旧不肯原谅她。
邓长年打量着眼前这位老人家。
他发丝灰白,面生沟壑,显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明锐利,这让他坐在那里依旧威严雄壮,气势迫人,使人丝毫不敢轻忽他。
屋里的炭用的很足。温暖如同仲春四月一般。
邓长年的视线落在了老人的腿上。屋里这么热的温度,老人家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椅子上垫着厚厚一张虎皮,腿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毯子。
似乎,老人家非常非常地畏寒。
邓长年却什么话都没有问,再次沉默着,面对明义候,他的舅公。
☆、240 见面
这个老人也在注视着邓长年。
良久,他身上的气势收敛一些,对邓长年道:“坐下说话吧。”
邓长年甚至都还没有见礼。更不可能已经叙了亲情。但这位老人似乎也没真的将他当做自己的晚辈血脉,态度竟然十分平和。平和到有些疏离。
邓长年行了个晚辈礼,沉默着坐下了。
“你既然找来了,那就说明你愿意接受了侯府的援助,从此以明义候府的外孙辈的名义,在军中立足。”老人家看向邓长年,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什么的,道:“你没有一上来就责问我,这很好。”
“因为我并不会假惺惺地找什么借口。”
邓长年的沉默,让老人家还是解释了一下过去:“当年,你祖母执意嫁给你祖父,整个候府都不同意,尤其是我。而她明明是聪慧果敢军法韬略且连武功都要比我强的这么一个人,居然在嫁人之后不久就死了!她居然就那么死了,实在是无能至极失败至极!简直就是给她自己从前的功绩摸黑!”
老人家面上涌出一抹潮红,显然十分激动愤怒!
那是一种期盼越高失望越大的愤怒!也是一种爱之越深就越是恨之越切的愤怒!
她那么卓绝的一个人,犹如天上的凤!但偏偏死在了一个茅草丛里!这如何能让人能原谅她!
以她的能耐,本来完全可以将整个茅草丛都烧个天翻地覆!
“我没有这么无能愚蠢的妹妹!”老人家心潮起伏,半晌才平息下来。又道:“我不是没有照看过你的父亲。但他却是跟那个姓邓的性子一样的蠢!蠢到无可救药!”
“至于你和你那个哥哥……”老人家声音有些发冷:“你们又不是我儿子!你们父亲都用,我难道还能照顾你们邓家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没有这样的道理。
邓长年心中这么想,便就点点头,开口陈述道:“所以,我和您之间,并不存在什么亲情。”他并不是在这个方面埋怨这位老人家。或许之前曾经有那么一些,毕竟他是亲人……但刚才听了这位老人家的这些话,那点儿怨气也就散了。
不过,亲情也是要培养的。
不是因为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血脉联系,就能有深仕湖海的亲情了。
“的确如此。”老人家也没有否认这一点。他看向邓长年。道:“若非你去战场。我只怕眼中永远也不会看到你这么一个人。我也没有想到,你的天分如此优异……倒是有一点儿继承你祖母的意思了。我让人找你来,是看到了你的价值。”
陈厚蕴猜错了。
邓长年这个时候,心头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不过。这样的局面。他显然很满意。与这样的睿智明白的老人家谈话谈事情。实在是让人舒服的一件事情。
“……你再回战场之时,郑家不会再压着你,或许还能给你一些助力。而你若真的能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和潜力。便是郑家全力支持你,又如何?”
“真有那个时候,我也仅仅有一个要求,不难……是让郑家不至于太落魄,就足够了。”老太爷缓声道:“或许你那几个表舅会对你有所要求,你若是愿意应下就应下,若是不愿意,就只管来找我。我暂时还死不了,总能撑三五年。”
老人家言语简洁明了,很快就将郑家的能够提供的和想要获得的回报清晰地摆在了邓长年面前,等待他作下决定。老人家很笃定邓长年会答应。因为他看不出邓长年为什么不答应。
万一邓长年真的不肯答应,坚持要与郑家划清界限……
那这个邓长年就没有任何值得投资期待之处了!
邓长年早就作下了决定。他应了下来。
“那么,你去找世子吧。具体如何,你们商议。”明义候见他点头,便立即结束了谈话。顿了顿,他又道:“他不怎么会打仗,只能琢磨些乱七八糟的。如何应对,你自己看着办。”
老人家似乎对自己的儿子十分不满。
这样国战时候,郑家下一代的当家人居然没有提枪上马……老人家闭上眼睛,掩饰住了眼底的失望和落寞。
邓长年从老人家的书房里退了出来。门外的寒冷让他有些不适,又立即清醒过来。那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依旧在院子里等待着。
“你叫什么?”邓长年开口问道。
“小的郑棍,当年侯爷征战的时候,小的给侯爷刷过马。”
邓长年这一问,就让这名郑棍的管事得到了一个信号。他显然不再像之前一样沉默,变得热情起来,介绍完自己之后,询问道:“表少爷现在就去见世子爷吗?”
称呼也跟着改了。
邓长年品味了一下,点头道:“若是表舅爷方便,我当然要去拜见一番的。只是不知,表舅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像记得,这个郑世子郑大老爷仅仅在年轻的时候去过战场,待了不到一年,就回了京,如今在军部谋了个职位。
但严格说,他根本算不上一个武将。
可想而知,他的行事态度绝不会与老太爷一样。
郑棍一边引着邓长年往前走,一边向邓长年介绍道:“世子爷待人宽厚温和……”
郑大爷虽然生的身材高大威武,但在他身上,全然找不到经历过战场生死的那种铁血之气,更像是在宦海经营的文官文人。邓长年也能感受的出,这位郑大爷功夫底子已经废了大部分,只剩下些皮毛,恐怕连街头的混混儿都打不过了。
“这就是我那邓家侄儿吧。”郑大爷一见邓长年,就满面笑容,随即又有些动情的唏嘘,快步上前重重地拍了拍邓长年的肩膀,叹道:“我也没想到,郑家还有这么一门亲……老太爷居然瞒了这么多年,真真是……”
郑大爷说到这里,眼中已经泛起了泪,看向邓长年,露出心疼之色,道:“我也是之前才清楚……这些年,让你这孩子受苦了!”
☆、241 舅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