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道人的药真的很不错,邓长年觉得,自己大约是好了八成了。
他悄无声息地拨开门,走进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瞧了一会儿天上的星星,又不知想到什么无声地笑了片刻,纵身一跳,出了囚禁自己的小院。
他去找了自己的父亲。那个遁入空门靠着念经拜佛残活至今的父亲。
……
“父亲,你说什么?”沈柔凝抬头,满脸惊讶,不禁道:“你说成年表哥怎么了?”
“他的父亲过世了。”沈四老爷叹息,道:“因为其早就剃度入了空门,已经不算红尘之人,因而此番圆寂,邓家不设灵堂,直接将其送去了大悲寺,超度一番后,便下葬了。”
“若不是我在路上碰到了山子,只怕也得不到这个消息。”
邓家嫡出的大老爷,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偌大的建宁城,有几个还记得他曾是怎样的人。
沈四老爷再次摇头。
“那邓长年……他现在怎样了?”沈柔凝黯然。
他在邓家,没有了父亲,还能算是有其他亲人么?
“长年准备在大悲寺斋戒三个月,为父亲尽孝。”沈四老爷沉思一番,问沈四太太道:“君怡,长年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三日后。我们去大悲寺也上柱香吧。”
陈家的喜宴还有一日才歇。总不能明日就走。
沈四太太并未开口反对。
事情就定了下来。
“对了,之前长年和山子还送了一副画给我,是前朝的严大师的真迹,一副《出明珠湖宴游图》,凝儿你拿去临摹一段日子吧,只记得别弄坏了。”沈四老爷突然想起来这一茬,轻拍了一下脑门,道:“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到伴月轩去。”
“恩,多谢父亲。”沈柔凝露出一点笑意,很快就收了。
他们这会儿是聚在了揽胜阁,沈柔凝和沈端榕比沈四老爷要早走了一步。
☆、097 不难过
“姐。”
出了绣楼,沈端榕就拉了沈柔凝的袖子。
沈柔凝停了下来,看向沈端榕,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姐,邓大哥好可怜……”沈端榕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哀伤忧愁,道:“他现在肯定特别难过。”
“我听说,那位邓伯父身体一直很差,病了许久了。”沈柔凝安慰沈端榕道。榕哥才六岁多,还从未见过生死。
“不是这样的。”沈端榕却含泪摇头道:“我跟负责家里车马上的人打听过了,邓大哥他……”他咬着唇,道:“他真的很可怜,当年就差点儿死了……”
沈柔凝“哦”了一声,鼓励沈端榕继续说下去。
“……人人都说,邓公一世清名,却偏偏是个糊涂鬼……而且,姐,你还不知道吧,就在邓大哥请我们出来游湖的那天,他的继祖母说要打死他,让家里的护卫都上……他们都说,若不是邓大哥练了一身本事,只怕待邓公回家,就只能给邓大哥收尸了……”
沈柔凝愣了一下,将沈端榕拉到了旁边,细问道:“这都是你打听到的?你说,那天游湖之后,邓长年惹出了很大的麻烦?老太太怎么会突然要打死他?”
“他的兄弟姐妹们骂他骂的很难听,后来又要上去揍他,邓大哥反抗之下,将人丢到了湖里,丢进去了三个……”沈端榕显然打听的很详细,同情万分地与沈柔凝说了。最后道:“之后,邓大哥一直都在养伤。”
“他们都说,若是邓大哥不够聪明不够狠的话,躲得过这一回还有下一回……他很快就会没命的!”
说到此处,沈端榕的眼泪落了下来,拉着沈柔凝,仰起头悲哀地问道:“是不是这样?姐姐,你告诉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如果沈端榕打听到的消息都是事实,那么。邓长年若不聪明狠辣起来。真的会活不久的。沈柔凝心中悲叹一声,抿着唇,沈端榕道:“是啊,若他不够聪明狠辣。他只怕要活不长的。”
“邓大哥武功很高!”沈端榕眼泪落得更厉害了。哽咽着争辩道。
“武功再高。难道还能天下无敌?”沈柔凝狠了狠心,轻声说道:“能一人敌,能十人敌。难道还能千人敌万人敌?再说,这世上并不总是光明正大单打独斗的。想要一个人死,法子实在太多了,完全不必硬拼。”
沈端榕终于抱着脸蹲在地上,无声地大哭起来。
沈柔凝站在夜色中,瞧着陈府远远近近挂在廊下大红色的灯笼,如玉般的面颊格外平静。一个人,若是既不够聪明,也不够有能力,他被另外一些人虐死了,就像是是个强壮的大人在打一个年幼的孩子,她会对那么孩子生出同情,会帮助他。但一个人,他明明有反击的能力,而且也并不太傻,若是再被人欺负死了……那也没什么好同情难过的。
邓长年和山子的武功俱是非常不错。
他们两个也是读过书的,显然也并不算笨。甚至,还有几分小聪明。
而邓府除了那个对内只会妥协软弱的邓公之外,都是些什么人呢?一个护短的村妇脾气的老太太?两位一无所长手无缚鸡之力的富贵大老爷?几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闺阁娇小姐?
若是邓长年他被这样的“敌人”害死了,那死了也就死了,她根本就不会为他有半点儿难过!
沈柔凝眼中阴云翻涌,很快就平静下来,变成了夜色一般的幽深,映着点点微红的灯火。
沈端榕默默地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抹了抹眼泪,心情显然平复多了。
他看向沈柔凝,道:“姐,待到大悲寺的时候,我要去提醒邓大哥,让他小心些。”
“恩。”沈柔凝摸了摸他的头,道:“榕哥做的对。”
“邓大哥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沈端榕眼中还余有一些泪光,神色却格外坚定,握了小拳头,道:“他肯定不会有事的。我相信邓大哥。”
“我也相信他。”
沈柔凝缓声说罢,牵了沈端榕的手,继续往外走去。她将人送回了清风院,又小坐了片刻,听沈端榕絮絮叨叨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话,听到沈四老爷也回来了,便向其辞行道了晚安。
临走之前,她带走了邓长年送过来的那副名画。
大悲寺。
大悲寺并不在佛门圣地钟山,而是在建宁城的北郊,距离建宁城更远一些的云雾山。云雾山周围水网密布,平日里云雾就多,而若到了入梅之日,这云雾山更是水雾升腾,入之沾衣,湿湿嗒嗒的,难受的很。
这里的潮气特别重。一年到头,几乎从未有过干爽的时候。尤其是炎炎夏日,又热又闷又湿,简直能让人喘不过气。
潮气重,无论什么东西,都格外容易发霉。
因而这附近居民很少,只有几户渔民。而建在云雾山半山的大悲寺,若非这里云雾弥漫多少能有些出尘仙缈之意,只怕根本就维持不下去。
沈四老爷领着一双儿女站在船头。
“你们小心些。”沈四老爷担心地道:“你们别看这河道很窄水流又稳,但听说这里的河水可是很深的。加上水草又多,万一掉下去,可不是说着玩的。”
进入了三月底,江南处处都是春日盛景。眼前河道上更是早已经铺满了嫩绿的水草,浓密的很。有些时候,若非是有小船拨开水草驶过,轻易都看不出那还是一条水路。
“这位老爷说的是。”船家是一个瞧着四十来岁的黑瘦汉子,他骄傲地道:“若非是云雾山当地的渔户,进了这一片大泽,根本就找不到路!”
“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得了我们渔民的帮助,才在这里困住了前唐十万水军!当年前唐的兵,可是死了一半还要多!这里三百里大泽,哪一处水道没填人!”
“小的听小的爷爷说,这河道里的水草本来没有这么密,只因为有了那些当兵的血肉做肥,才越长越密!”
☆、098 船家
“船家说的什么浑话!”
陈厚绩和陈厚温从船舱里走出来,陈厚绩大笑道:“照你这么说,你们还敢不敢从这里捞鱼吃!”
若鱼儿是食了死人血肉,那他们这些渔民这些年,吃鱼卖鱼,岂不是也在食死人血肉!卖死人血肉!
这也太恐怖了一些!
船家黑脸一僵。
沈四老爷便笑道:“厚绩说的是。”
“太祖是何等人物,岂是那不顾百姓不敬亡者之人!当年云雾山战而胜之,前唐水师覆灭,太祖龙旗铮铮,以顺天命,又怎会白白侮辱亡者,违背天道之仁心!”
“当年,这河汊之内,的确死了许多人。”沈四老爷眺望这片云雾蒸腾的大泽,背后感慨道:“但那些前唐将士,亦早已入土为安了。”
别的不说,这么丢在水中不做理会,什么喂了河鱼肥了水草就是玩笑话,但却真的会带来瘟疫疾病!太祖既然能龙起潜渊,又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百害而无一利!
船家听到他们这么说,当即怕了。若是让人知道他这么非议太祖,送官之后,只怕自己这条小命捱不过官府的大板子!他讪讪站在那里,脸都白了。
他不过是想要吓唬一下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要不要……船家眼神闪烁起来。这三百里大泽,是他们这些人的家园。这些富贵人家的老爷公子,一但离了船。还不是只能任他们处置!
或许,还能得一大笔钱财……事后往这大泽里一藏,谁也找不到他们……
沈柔凝一直没有开口。
她看见这船家眼神闪烁,不禁一抬眉,心中咯噔一下,忙拉了一下沈四老爷的衣袖,娇声道:“父亲,你们若要怀古,别处也可以去嘛,怎么就是这些打打杀杀的。”
她看向船家。娇声埋怨道:“这位船大伯您不给我们讲一下云雾山和大悲寺的传说就算了。为什么要用死人来吓唬我们。您看,我弟弟脸都吓白了。”
这大泽里地势特殊,他们这些渔户虽然表面上做了良民,但私下里未必没有干过打劫害人的事。若他想要对自己这些人不利……他们也不是没有这个胆子。
他们船上有陈厚绩这个练武的。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