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道:“他奶奶的,他有学问,老子就没有学问了么?”
茅十八笑道:“你的学问大得紧哪!我问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甚么意思?”
韦小宝道:“老子懒得掉书袋。”
茅十八道:“不懂了不是?其实我也不懂,还是顾老先生解释了我才知道的:满清鞑子不是我们汉人,自然不会与我们汉人一个心思。”
韦小宝道:“是我族类,心眼儿就定准不异了么?崇帧帝是汉人,怎么杀了忠心耿耿的汉人大忠臣袁崇焕?李自成是汉人,怎么逼死了崇帧帝?”
茅十八一怔,道:“讲歪理儿,老子可不是韦小宝韦爷的对手。不过,人家顾老先生是大有学问的人,总不会错的。依我看哪,鞑子皇帝对你也未必存有甚么好心,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韦小宝心道:“对老子存了好心的人、又有几个?”便转了话头,道:“我自然明白。茅老兄,咱们还是接着来说双儿罢。”
茅十八道:“我知道曹寅的狗爪子确实厉害得紧,不敢在窗外等得时间太长,便潜出了曹府,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等待着与曹寅说话的人出来。”
茅十八继续道:“不大一会儿,一个身着夜行衣靠的蒙面男子走了出来,我出其不意,从暗中暴出,伸手便锁拿他的‘命门穴’。”
韦小宝笑道:“茅大哥,偷施暗算么?”
茅十八正色道:“姓茅的虽说武功不济,却是自来不做这等下三烂的勾当。是以在出手之前,已是提前喝了一声:‘好朋友,留下罢/”韦小宝心里骂道:“他奶奶的,你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么?”
果然,茅十八苦笑道:“岂知那鹰爪孙极为了得,虽是仓促之间,却是处变不惊,倏地转身,与我对了一掌。他气态悠闲,站立不动,我却‘噔噔噔’倒退了三步,猛地将后背靠在墙上,心里血气翻滚,‘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蒙面男子笑道:‘到底谁留下来啊?’
“说完,出手如电,径直拍向我的胸脯。我一时真气难续,呼吸也是不喝,哪里能够出手还击?眼瞅着必死无疑,只得闭目待死。”蒙面男子却倏地转身,将掌力击向了后面。
“原来是九难师大出手救了我。”蒙面男子仓促一掌,却也将九难师太袭向他背心的拂尘击歪。”
韦小宝武功不高,识见倒是不低,道:“世上有几人能是我师父的对手?想必我师父与你一样,不肯偷施暗算,是以未出全力而已。”
茅十八奇道:“韦兄弟的武功,想是大有精进,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不过那人的武功,也实在是匪夷所思,连你师父九难师太也极是佩服。她当时说道:‘阁下的武功高明得紧哪/
“那人笑道:‘能得九难师大的夸奖,在下三生有幸。不过若是师太使出全力,这一招“净瓶杨柳”,已是取了在下的性命了。’
“九难师太摇摇头,也笑道:‘不,其实贫尼已是输了。’
“蒙面汉子愕然,道:‘师太手下留情,在下感激不尽,说输了甚么的,不是羞辱在下么?’
“九难师太道:‘阁下能说出贫尼的武功路数,贫尼对阁下的武功却是一无所知,贫尼岂不是已然输了一招了么?’
“蒙面汉子沉默一会,道:‘师太见谅,在下本该将师门、来历禀告你老人家,无奈师尊严命,不得泄漏他老人家的名讳。’
“九难师太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这位茅十八茅爷,与贫尼倒是有些渊源,阁下看在我的面子上,揭过这段梁子罢/
“蒙面汉子道:‘这个何需师太吩咐。在下也不敢让茅爷为难。师太,在下告辞。’
“九难大师微微一笑,道:‘见了老怪物,代贫尼问候他罢。’
“蒙面汉子一怔,未置可否,却是极其恭顺地向九难师太躬身行礼,如飞而去。”我急了,道:“师太,放他不得/”九难师太道:‘此人身手不凡,强留他也难,不如大方些,让他去罢。’
“我道:‘他身上担着极大的干系呢/
“九难师太道:‘不就是双儿那丫头么?此事曹寅做得极为隐秘,解铃还需系铃人。解救双儿,还得找曹寅才是。’
“我道:‘就是这事为难,那曹寅是朝廷大官,武功又极高强,我想了许多主意,也没有得到双儿姑娘的真实信息。’
“九难师大沉吟道:‘曹寅也是武林成名人物,做事却怎地如此鄙劣?绑肉票么?听说他有个宝贝命根子孙子,将心比心,若是他孙子被人绑票,他的心里如何想法?’
“我心中一动,道:‘他奶奶的,有他曹寅初一,就有我茅十八十五!老子也将他的宝贝孙子劫了,叫他拿双儿姑娘来换。师太……’
“我抬头一看,师太不知甚么时候走了。”
韦小宝笑道:“我师父要面子,不愿意搀和到这等绑票公案里去。”
茅十八也笑道:“老子本来也是要面子的,不过为了小王八蛋韦小宝,也只得不顾身份,做上一回绑票的土匪啦。”
虽是说笑,韦小宝心中也着实感激,道:“茅大哥,你将曹雪芹那个小肉票放在哪里了?可得好生保护,让曹大花脸抢了去了,那可大大的不妙。”
茅十八道:“这是在扬州,可不是曹寅的老巢,他要做甚么手脚也难。再说,曹雪芹是他曹家数代单传的命根子,曹寅也不敢太过冒险。”
听说是扬州,韦小宝大喜道:“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老子杀回老家啦,这可是他奶奶的衣甚么还乡了,老子面光得紧。”
说着,韦小宝又道:“茅大哥,你将曹小脸带了来,让老子扒了他的裤子打屁股,他奶奶的,出出心里的这口恶气1
茅十八愕然道:“甚么大花脸、小脸的?”
韦小宝笑道:“就是曹雪芹埃茅大哥,我告诉你,让你长个见识:他爷爷是曹大花脸,他爹爹是曹中花脸,曹雪芹不就是曹小脸么?”
茅十八伸手揭开韦小宝床里面的被子,道:“韦兄弟,你看这是谁啊?”
——曹雪芹的身子露了出来。
曹雪芹正在酣睡,脸色红扑扑的,呼吸犹如饮了醇酒一般。
韦小宝捏住了曹雪芹的鼻子,笑道:“小脸,睡得香么?起来与你爷爷玩玩好么?”
曹雪芹酣睡如故。
韦小宝问道:“茅大哥,这小脸怎么了?”
茅十八笑道:“没甚么,你茅大哥怕他小儿调皮不听话,点了他的昏睡穴。”
韦小宝勃然大怒道:“你奶奶的,咱们也是江湖成名人物是不是?这样折腾一个屁事不懂的小小童,还要脸不要啊?”
茅十八也恼羞成怒,道:“你奶奶的,小脸是你祖宗么?你这等护着他1
可茅十八骂归骂,尽避心里有气,还是立即出手,解开了曹雪芹的穴道。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掉头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曹雪芹才醒了过来,一眼看到韦小宝,翻身坐起,迷茫地揉揉眼睛,问道:“前辈,这是在甚么地方啊?”
韦小宝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道:“你不要说话,咱们被强盗绑票了。”
曹雪芹道:“甚么叫绑票啊?”
韦小宝道:“就是绑了孩童来卖银子。”
曹雪芹不解道:“卖银子?孩童也不是牲口啊,怎么能买卖。”
韦小宝心道:“他奶奶的,小脸安富尊荣,甚么也不懂得。”
想了想,说道:“怎么不能?越是富贵人家的孩童,越能卖出个好价钱的。”
曹雪芹道:“前辈,他们将你与我一块儿绑票,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孩童么?”
韦小宝笑骂道:“老子是甚么孩童了?更不是甚么富贵……”
忽然心里涌出个念头:“曹大花脸将老子的亲亲好双儿买了去,此时也不知叫老子戴了十七二十八顶绿帽子了,老子也不能善罢甘休。对,老子将他十七二十八代单传的宝贝命根子,弄到花花世界里走上一走,叫他好好长长见识罢。”
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自己盘算了一会,极是得意:“你叫老子戴了绿帽子,老子叫你曹家出一个古往今来、独一无二、天下第一的无行浪子,曹大花脸,你可赚足了便宜哪!炳哈1
(庸注:数十年之后,中华文学史上出现了一部最大的“淫书”《红楼梦》,书中的主人公贾宝玉自称是“天下第一淫人”,不知其作者曹雪芹,这次与天下第一小流氓韦小宝结伴的扬州之行有没有关系?只得有待红学家的考证了)心念一动,韦小宝改口道:“我当然更是富贵人家的……出身了。我同你说,我的家里比你们曹家啊,不知富贵了多少倍呢1
曹雪芹摇头道:“我们曹家有甚么富贵的?不过是面子上的事罢了。我常常听得父亲在背后长吁短叹,说甚么大有大的难处,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曹家外表上‘烈火烹油、鲜花著锦’,骨子里其实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说完,神色竟是黯然。
韦小宝奇怪道:“曹大花脸的家教,其实也是一塌糊涂,弄得子孙后代也不会说话,说出的话也没有人听得懂。一百只足是甚么虫?蜈蚣么?可哪里有一百只足的蜈蚣?他奶奶的,曹家的蜈蚣生了这许多的足,怪不得曹大花脸总是狠霸霸的。”
想了半日,韦小宝也没有弄清“百足之虫”,便自语道:“反正曹家也不会出甚么好虫,定然是一条大大的坏虫也就是了。”
曹雪芹道:“前辈……”
韦小宝急忙打断他的话,道:“不要吭声,我们俩赶快逃命要紧。待会儿那强盗来了,保不准要将你蒸煮蘸了酱油吃了。”
曹雪芹吓得打了个冷颤,道:“前辈,人,人也是能,能吃的么?”
韦小宝道:“怎么不能?童男童女的肉最嫩,强盗更是喜欢的。”
见将曹雪芹吓得够了,韦小宝又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吃不了你。哼哼,老子发起脾气,咱们俩合伙,将强盗蒸煮来吃了也说不定。”
(第十五章完)
注:韦小宝与曹雪芹在万寿庵遭劫,实有其事。万寿庵是曹雪芹的家庙,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上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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