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扶持着师哥的真气,以一种水滴石穿般的和缓与执着,反复冲击淤塞的处所。
见效虽慢,效果却确凿无疑。
卫庄功力深厚,这点操劳,支撑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盖聂有师弟扶助,又省心又省力,虽然衰弱,却也不怕中途气绝。
即使找不到九泉鬼棺,托这墓室的奇诡寒意之福,耐心疗伤,盖聂大概也能痊愈。
可惜天不遂人愿,隐蔽静谧的墓室,偏偏闯来了四位不速之客。
“小高叔叔,想不到你也懂机关术。”荆天明脆生生的声音。
“我和阿雪在机关城住了那么久,自然略懂皮毛。”高渐离冷冰冰的声音。
“赢政的秘宝,看来即将大白于天下了。”张良笑吟吟的声音。
“小鬼,又乱撞!小心乱箭齐发把你扎成刺猬。”雪女凶巴巴的声音。
外界的异动,潜心运气的卫庄与盖聂按理不会察觉。
怎奈孩子的声音直冲盖聂心扉,让他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气息乱了,心绪乱了,师兄弟俩的步调也随之乱了套。
卫庄当即惊醒,慌忙调整。但既然是慌忙,又怎么可能调整得过来!
“如果大叔也在这里该多好。我又想上去见他,又想挖赢政的宝贝,好烦恼哦。”
“别烦恼了,小鬼,他还健在,想必很快就能与我们会合。蓉姐姐总算是终身有靠了。”
笑声语声脚步声,声声入耳;眼前事,身后事,墙外事,事事关心。
盖聂体内真气乱窜,眼看就要走火入魔。卫庄也深受其扰,意乱情迷,几乎不能自保。
幻听而已!幻象而已!
幻听而已。幻象而已。
幻听而已,幻象而已……
危急关头别无选择,他俩只能自欺欺人。
终于气息渐缓,趋向同一;内息渐弱,趋向稳定。
受惊了,累了,到此为止吧。
今天到此为止吧。改天再来吧。
他俩不约而同开始收功,虽然不能交谈,倒也在沉寂中得到了安慰。
对方状态安稳,情绪安稳,就是最大的安慰。
不幸的是,收功进入尾声的时候,石门骤开,高渐离手持地图出现在门口。
松枝扎成的火把,平时总嫌亮度不够,这一刻,是多么刺眼,刺得盖聂狼狈万状无所遁形。
就算卫庄冒着生命危险撒手,又有何用?
高渐离脸上的表情,说明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小高叔叔,有没有发现?”天明在高渐离身后雀跃。
“只是一间空墓室,并无出路,看来是我们解读地图的法子错了。”
“进去看看,或许室内另有玄机。”张良和雪女齐声说道。
“不,我已经明白我们先前错在哪里。先退五百五十步。天明,你来数,不得有误。”
天明大声答应,随即煞有介事地数了起来。
高渐离满嘴谎话,语声却依然冰冷平淡。
他冷冷地看着盖聂,撩起衣角,一剑削下,又催发内力,将衣角平平插入石壁。
绵软的布料竟如刀锋,坚硬的石壁倒像块豆腐,足见功力高深。
“做个记号?”雪女回头发问。
“做个记号,以免我们兜兜转转,一个不小心,便误入歧途。”
高渐离看着盖聂,话里有话,语声却依然冰冷平淡。
盖聂无言以对,默然垂下眼帘,静候他哄骗同伴离开。
然而这平静的姿态只是表象。
卫庄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师哥的真气刹那间全线崩溃,似雪崩,又似洪水决堤。
他想要拦截,哪里拦得住,连带着自己都气血翻涌,如不尽快抽手,只怕也会受重伤。
可他又怎能抽手坐视师哥真气失控?正在仓惶失措之际,突然一股大力涌来,竟把他整个人都震飞了出去。
原来是盖聂奋起最后的力量,将师弟推出了死路。
“小庄,我,我……”
“师哥,你情形如何?”
卫庄匆匆燃灯来看,只见盖聂呕血不止,脸颊衣衫上,尽是黑血。
毒素已随散乱的真气冲向周身要穴,冲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一泻而不可收。
卫庄猛抬头,已两眼血红,像困兽,像疯魔。
“小庄,不,不……”
(不怪他,不要杀他!不要再害人!你不要再害人!)
盖聂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只有腐血如墨,从嘴角大量涌出。
卫庄满心怨愤满心悲凉,恨不得挥舞鲨齿砍杀众生万物,可他也明白自己必须忍耐。
高渐离恩赐给他俩的私人空间,必须好好珍惜。
盖聂挣扎着走到门前,从壁上抽出白衣,攥在手里,泪水和血齐下。
割袍断义,是挚友的宣言。
——苟且之态,落在天明这样的孩子眼里,落在阿雪这样的女人眼里,落在张良这样的名士眼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出于道义,为你将众人引开。
——但是,对你讲道义,就是对蓉姑娘不仗义。蓉姑娘是我的伙伴,更是阿雪的生死之交,我不能对不起朋友,阿雪也不能。
——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了,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今后再见不如不见,再见便如陌路。
盖聂向来不在意虚名,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不在意生死……
此情此景,却难免死不瞑目。
“师哥……”
卫庄劈手抢过白衣,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盖聂急痛攻心,反而软倒,眼睁睁看着他把染血的白衣撕成了碎片。
“我找高渐离说几句要紧话,去去便回!”
盖聂拼命摇头。卫庄视若无睹,转身就走。
盖聂辗转挣扎着扑出墓室,卫庄又轻轻将他推了进去,按动石壁机关。
石门缓缓合拢,卫庄看着他倒地,看着他恳求的眼,心情沉重,竟迈不开步子。
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离死别。
生离死别固然是人间憾事,但最可怕的是,你不知道生离往往就是死别。
“小庄,不要杀人,不要离开我,抱我,抱我回家,我累了,我想回家……”
卫庄好像听到了他的泣诉声。
但是他重伤濒危,已经不能大声说话,所以这只是卫庄的心魔,是幻觉,是吧?
这是个无家可归的男人。
如果卫庄可以拍着胸脯说,回我的家吧,从此我的家就是你的家,那该多好啊。
可卫庄虽然有很多房子,却没有家。
卫庄也是个无家可归的男人。
——师哥,我去去便回,然后我俩就回鬼谷去。那里是我俩相识的地方,只要我俩在住,就是我俩的家。
——我去去便回,然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高渐离,你给我站住!”
卫庄一横心,疾步追了出去。
(待续)
☆、第 32 章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些没有表达好的地方,情节没有太大变动,诸位看官也可以不重看啦XDDD
五百!五百零一,五百零二……
天明认真地数着数。
在机关重重的密道中,走错一步或许就会踩进鬼门关。
张良和雪女的步伐也极为慎重。
五百五十步之后,该用怎样的谎话蒙混过关?老实说,高渐离自己也不知道。
他从来没有狡黠过俏皮过,倒是三个同伴的脾气与他正相反,故此被骗容易骗人难。
“高渐离,你给我站住!”
卫庄气冲冲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站住的当然不仅仅是高渐离,天明率先大叫,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张良,也不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雪女扭头瞪了丈夫一眼,见他镇静如常,无奈地笑了。
她以为他一心恪守先任巨子遗命,不愿与卫庄争斗,又恐现任巨子为报父仇不依不饶,不得已,才谎称墓室无人。
荆轲之仇,是私仇;巨子遗命,是大义。要稚子舍私仇取大义,确实太残忍。但高渐离用谎话来掩护杀害挚友的凶手,又何尝不痛苦?
雪女满怀怜惜地握住了他的手。
“什么事?”高渐离冷冷地看着卫庄,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
“有些话我今夜不吐不快!”(因为他,恐怕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说吧。”高渐离甩开雪女的手,提起剑将作势欲扑的天明挡住。
“他与我携手歼灭了罗网千百凶徒,救下良民无数。这番功绩我希望你永远铭记在心。”
卫庄直视着高渐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私德有亏,大义无损?于是,高渐离沉重而又恳切地点了点头。
“他?他是谁?”天明在边上嚷嚷。
“鏖战时他旧伤复发又添新伤,本已心力交瘁。我方才运功助他疗伤,偏又被你惊扰。”
“方才……运功疗伤?是运功疗伤?”高渐离大惊失色。
“你割袍断义的愚行无异于助秦为虐,这句话我希望你永远铭记在心。”
卫庄直视着高渐离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
误会?是误会?高渐离呆住了。
“割袍断义是什么意思?”雪女和天明齐声问道。
高渐离只顾发呆。卫庄话已说完,转身就走,从头至尾竟没有看张良一眼。
他只是来找高渐离说明真相,只是来找高渐离(这个害死盖聂的混蛋)。
“且慢!”这一回,是高渐离和天明齐声叫了起来。
“他一直和你在一起?这些日子?他为什么一直和你在一起?”高渐离再度拦下天明的攻击。
“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不然,我怎会与他携手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