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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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星夜-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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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这个身穿柔软的若草色长衫的青年,也许包括此刻以臣服的姿态跪地的自己,都是险恶的,暗藏杀机的深海里游动的猎食者,那一个个冰冷噬骨的深海漩涡。
  四天宝寺的天空永远都是沉暗的灰色,四天宝寺的城墙也是不见日光的灰色,像一个巨大的,蠕动的茧,隔绝了所有新鲜的空气,只剩下茧里的幼体缓慢吐出的腐烂陈旧的气息,日复一日地在鼻尖旋绕。不二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腐烂。有多少次立在灰暗的天穹之下,立在灰暗的城墙旁边,那种如同蚕丝般的冰冷恐惧细细密密地缠绕上温暖的心脏,肆意伸展着触角,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二一直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地方,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但是他必须留在这里——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归息于此的理由,那个理由似乎已经不再重要。所以不二平静地活在这里,平静地露出微笑,平静地接受着那些从前绝不会习惯的一切。
  服从,不论是从前抑或现在,已经成了不二的习惯。
  倘若是因为有这样强大的习惯,那么他可以习惯陌生的,让他讨厌的四天宝寺——是这样的吗?
  “不二君。”那个人弯身拉起跪在地上的不二。那个人微笑的时候仍然可以看见他栗色的瞳孔,笑意缓慢地膨胀游弋,像是缓慢涨潮的海,深蓝色的浪花被推涌到岸边,雪白色的泡沫融融地堆积,“我说过了——”
  “呐,白石君。”不二起身的时候改口,指尖传来那个人温暖的体温,如同久违的日光亲密地暖着自己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贪恋,那么的温暖——“因为白石君吓到我了呐。”不二微笑着收回自己的手,指尖不动声色地蜷进掌心,来自那个人的淡淡的暖意缓慢弥散,宛如那个人眼里的笑意,如同涨潮的海,不动声色的温柔。
  白石藏之介伸手再次握住不二,那样的温暖让不二没有拒绝的理由,不想也不能挣开,只能如同被牵引一般靠向他的方向。那个人紧紧拉着不二的手,穿行过迂回曲折的长廊,他的姿态一如那一日纵马而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找不到半点瑕疵。那个人所想的,所做的一切,无一不是那么样的完美,完美到高傲如青学之王都曾称赞他“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完美无瑕的王”。
  是的,那个人——四天宝寺的王,白石藏之介——就是这样完美的人,完美,神秘,世间之人称他“圣书”,由此可见名为白石藏之介的那个人所具备的实力多么让人无可反驳。即使是不二,赌气般的称他为“那个人”的,同样骄傲的不二也无可反驳。
  因为那个人,“圣书”白石藏之介,是唯一一个击败了不二的人。
  不二的手被白石紧紧握在掌心里,源源不断的温暖顺着肌肤相触的所在浸染到不二的手心,那种热度仿佛沿着血脉流淌,瞬间就撞进了心底,那一刻不二的心脏细微的跳动让他恍惚觉得,往日熟悉的节拍混乱,如同自己的心脏被那份暖意俘虏,变成了白石的节奏。
  那一天也是这样,偌大的练兵场里万籁俱寂,静得不二连自己狂乱的心跳都听得清晰。那一天没有雨,没有风,没有日光,只有无处不在的闷热。骄傲的不二周助脱力跪倒在砾石地面上,隔着薄薄的衣料,细碎的石子刺痛了他的膝盖,他的手里那条为他取过无数敌人性命的明蓝色长鞭失尽了所有活力垂在手心,手柄被不二的汗浸得湿透,黏腻的湿润逐渐变冷的鲜明触感提醒着不二的失败。然而不远处那个人一身明朗的若草色,鲜明的崭新的色彩,扎痛了不二的眼睛。
  骄傲的不二周助,以神乎其技的三重反击阵术逼退无数棘手敌人的天纵奇才,败得那么彻底,败得那么不甘心。那一战他将三重反击阵尽数进化升级,甚至再度创出终极反击阵型,也只能暂时压制住那个同样使鞭的王。直到最后终极阵型在那个人鞭下支离破碎,碎石溅射,不二挥鞭做出最后挣扎,三重反击阵第三重白龙汇聚,碎石冲天而起,袭向那人的面容,那人身后庞然的巨石再次滚动,裹挟着堪比雷霆的气势。不二双眼发花,快要什么也看不清晰但是拼尽了最后一点气力挥舞着长鞭,气贯长虹的白龙阵围绕成必胜之势。
  可是最后不二还是输了,那个人以微弱的优势得胜。不二的白龙在那一刻胜于雄浑的强力但也失于强力,后劲不足,在启动的那一刹那自动溃散。不二跪倒在地,内心的失望和自嘲翻覆汹涌,那一刻所感觉到的巨大的失落甚至越过了记忆中不堪回首的那一幕,那一刻所感觉到的疼痛远远超过多少年前那个冰冷如同九重寒冬的时刻。
  是多少年前,那么样的痛,痛得让他蜷缩起来,痛得让他所有的骄傲被碾成尘埃,呼吸入肺的空气像是冰冷的匕首一路切割,划下深深的伤口却因为极致的寒冷半点血液都不见,伤痕宛然狰狞,痛的撕心裂肺却半点都无法吐露。不二周助的骄傲,不二周助的自尊,碎的彻底却又保持着与从前如出一辙的完好的姿态,那么痛,面上却依然保持着温雅的笑意,如玉一般,光润而冰凉。
  多少年前他转身,温柔疏离的笑意洒落满地,如同那一日碎落在华丽地面上的日光。
  多少年后他跪倒在粗糙地面上,品尝到与那时一模一样的疼痛,模糊的眼前垂落了蜜色的发丝,一分一分地分割了时光,分割了记忆,分割了感知。过去和现在于时间的两头折叠在一起,渐渐溶化成分不开的一体。
  多少年前他平静优雅的转了身,以一种如此绝美的姿态离去,仿佛那一刻拥有的一切分崩离析的人不是自己,仿佛他仍然是那个白衣翩然运筹帷幄的骄傲的人,以为自己拥有了想要的一切。但其实,那时候心里的自己正如此时跪在那个人面前,破碎的无可挽回一样,那样的痛,那样的卑微,那样的软弱,那样的无可奈何。
  即便穷尽一生也无法忘却的冰冷和疼痛,那是不二周助的痼疾。它深深地埋在他的血脉深处,刻印在记忆的深处,如同沉入深海之底,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不二,它的存在。
  输了。失败了。就像那时一样,有多么深重的不甘和哀痛,也都只有自己才知情。
  疼痛翻覆汹涌,于是不二没有听见那个静静的脚步声。直到一抹令人安心的暗影笼罩在他的头顶时,他才抬起疲倦的头颅,眼前浮现出崭新的若草色,如同新的生命,如同一个摆脱了过去所有死去挣扎的救赎,还有那个人,记忆中策马而过的少年,轮廓完美的脸庞上浮现赞叹的微笑向他伸出手。
  那个人说——但又轻的仿佛是一句叹息——“你真强啊。”那句话,那个人的每一份细微的神情,找不到半点虚伪和客套,叹息般的话语,发自内心的佩服,那双栗色的眼瞳的色调渐渐地深了,浓得再也化不开,其间蕴藏着的某种情绪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怜惜。
  不二静静地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就那样一直望着那个人,顾不上礼节,顾不上那个人的手一直保持着伸向他的姿势。后来不二经常想起这一天,不论过了有多久,那个人的手一直固执地伸向他,直到他回应般的握住,轻声回答:“你也是。”
  那个人握住他的手,不可思议的温暖涌入掌心,回忆与现实的落差让不二恍惚。就在他失神的刹那那个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那个人的手一直没有放开,于是不二的掌心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冰凉的疼痛如同沙滩被滚涌而上的潮水覆盖一般滑落。太温暖,温暖的如同梦幻,如同沙漠中的旅人见到绿洲。那一刻不二感觉到自己被入侵,被看穿,被那种绵密的暖意俘虏得斩钉截铁。那一刻他恍惚地,惊异地睁开了习惯性弯起的双眼。他和他在空旷的练兵场上对视,深栗色和冰蓝色的瞳孔,同样美丽的眼瞳色泽里同时倒映出对方的影像。
  是那个人率先微笑:“不二君?”
  “不二周助。”不二轻声说,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如同是被手心传来的温暖打乱了平日所有的节奏。“‘圣书’白石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他输给了那个人,平生第一次认真地输给别人,输的那么不甘心但是他达到了他的目的。第二天那个人亲自来到不二在四天宝寺的住处,后来他就成为了四天宝寺的王“圣书”白石藏之介的第一谋士,他的地位甚至超越了白石亲自挑选的重臣四天宝寺的天才财前光。那个人一直将他带在身旁,不论是清晨上朝,还是午间批阅奏折,抑或是夜晚与重臣商讨国事。整整三年,不二在四天宝寺三年,那个人就这样待他三年。身为一个四天宝寺的外来者,这样的地位,这样的信任,是何等令人钦羡的荣耀。
  “呐,白石君?”不二走在白石的身边,手心里属于白石的温暖柔软熨帖,让胸膛里早已冰凉坚硬的一颗心也被这样不由分说地暖热。
  “跟我来。”白石轻声说,脚下不停,也没有半点解释的意图。
  不二不是没有见过霸道的说一不二的人,但是白石藏之介——不二的“那个人”——不一样,白石的霸道和毋庸置疑总是温柔的,滴水穿石一般的徐缓,润物无声,即便是说一不二的命令,也是那样无声无息地潜入某人的意志,在不知不觉间就腐蚀出一个深深的洞,填补进他的话语。
  那是那个人,白石藏之介的独特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之前,那些事

  “可是白石君,”不二重复,“这个时候找我……”时辰已近黄昏,明朗的天色已经渐渐深沉,厚密的云层之上隐约漂浮着夕岚的色泽,灰色的云翳浅浅的染上了醺然的亮色。这个时候,白石通常不会来打扰不二,他会让不二为入夜之后的会谈做好准备。
  白石藏之介没有回答。他一路牵着不二的手,穿过蜿蜒的回廊,一直到走出四天宝寺王宫,白石才开口说话:“晚宴之前我想去看看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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