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华横溢之极限’?!”手冢难以置信地看着不二,“你什么时候……”
“手冢国光。”
不算陌生的低缓声音从视界的盲区流淌过来,像一条缓慢前行的溪流,懒懒的,甚至带着点似乎因为长久不变而生的倦意。但这次似乎不一样,平缓柔和的水流之下团簇着滚动的,尖锐的漩涡,一个个混涌在一起,形成狰狞的巨口。
手冢倏然转身,一点银光骤闪,佩剑出鞘。他修长的身躯挡住了不二的视线,不二只能看见那个入侵者的黑色头发。
“千岁千里。”手冢缓缓报出这个名字。
是千岁君——不二脑中一个念头忽然一闪,一直不见踪影的千岁千里,难道在得知青学要处置妹妹的时候,就已经埋伏在这里了吗?
“原来是你。”手冢说,“你才是刚才阻止我的人——”
“我只是在给不二君的伤药里加了一点东西,千岁家‘才华横溢之极限’的秘符。”千岁说,“以防万一,殿下。”
不二忽然明白过来,阻止手冢使用“才华横溢之极限”秘术清洗掉自己关于那个人全部记忆的光华,大概是在四天宝寺千岁为自己治疗的时候,他就已经加在了药里。
“万一?”手冢嗤道,“真不愧是千岁君,连这种事都能预见?”
“这个世上,可有比千岁家‘才华横溢之极限’和手冢家‘千锤百炼的极限’还要厉害的人存在……”千岁说,“我只是奉命行事。”
不二感觉到手冢身上瞬间散发出来的寒气。那个冷酷的人握紧了剑:“再厉害的人,我也会亲手杀死,不要得意忘形了。”
是白石君,是那个人——不二想道,一定是他授意千岁君这样做……可是那个人真的预料到了会有今日这一事态?还是早在不二失明时,他就知道青学一定会制裁美由纪,他早已决定要把不二一个人留在青学,所以才会让自己喝下有着千岁家护符的药?
他是故意把自己留在这里的?
阳光下聚焦的英俊容颜,晴朗的温柔微笑——在脑海中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如旧。可是,却不知为何那张熟悉珍爱的面影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模糊了所有的情绪。
不二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那个人。
“你自己去对他说好了。”千岁笑道,却不知为何让人不寒而栗,“可现在,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你该把你欠我的债给还清了。”
“如果你是为你妹妹,那大可不必。”手冢冷冷地说,“她屡次派人暗杀Syusuke,甚至授意橘杏给Syusuke下药导致他失明,更不要提她从前做过些什么,她罪无可恕。”
“这些事情背后的魁首,不都是你吗,手冢殿下。”千岁的声音森寒,“那些刺客是你派出去暗杀白石的,只不过不二君碰巧和白石在一起,那些纹身也是你为了嫁祸我妹妹才弄上去的;授意杏ちゃん下毒的也是你,不,是你威胁了忍足谦也让他在白石的茶里下毒——我没说错吧,手冢殿下,一直以来,你的目标其实都是白石,但是谁知道毒却发作在不二君身上。”
“哦,原来如此。”手冢嘲弄着,“千岁,你是太想为妹妹复仇,所以找我出气吗?”
“我只恨美由纪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你。”千岁说,“明知道你是在利用她,她还是不听劝阻地陷进去……”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吓人:“她死了也好,这样……她好歹从你手里解脱了。”
“她想要的,我给了她,我还付出了最大的代价。”手冢低声说,“我对她做的,不过是等价交换罢了。”
“对Kippei呢,对他,你也敢说你是等价交换?”千岁冷漠地说,“你是怎么收服Kippei的不动峰的,Kippei是怎么死的……你也敢这么说么?”
“战争从来就不是等价交换的东西。战争是杀戮,弱肉强食,只有最强的人,最舍得牺牲的人才能站上巅峰。战争没有天平,从来不能二者得兼。”手冢道,“橘桔平想要保全橘杏,他别无选择。是他自愿赴死,我不欠他什么。”
“你就是抱着这种念头,一个个地除掉你的绊脚石的吧。”千岁冷笑着,“所以杀死多少人都无所谓,只为青学的荣光。手冢殿下,战争是人制造的悲剧,没有人,也就没有一切。你欠了多少人多少条命,你穷尽一生都还不过来,所以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你要站上巅峰,只有你,只有你的国家,那你就会失去一切。”
“废话说够了,千岁。”手冢寒声道,“我不介意送你一程,让你快一点和橘桔平相会。”
不二终于看见了千岁的面容,那张陌生的,却又有着熟悉线条的脸庞缓缓展开一个诡秘的笑容:“只需要一招——一招,手冢殿下,我就可以直取你的要害。”
“‘才华横溢之极限’的‘绝对预告’?”手冢轻哼道,“真想领教一下它的威力。”
“从窗子翻出去,往北边逃,会有人等着你,不二君。”千岁的笑意变深,黑色的瞳孔光华流转。
在千岁和手冢对话的时候,不二已经冲破了手冢封穴的禁锢。他跃上窗台,反手推开雕花窗子,毫不迟疑地转身掠出的时候,视界里最后捕捉到手冢震惊的面孔和千岁突袭而来的长剑。
不二一路飞掠,和他想的一样,千岁是为了拖延手冢,给自己冲破穴道的时间。也就是说千岁此行并不是为了找手冢寻仇,而是为了救出不二。
在青学度过了长久时日的不二,对青学王宫的熟悉度没有因为三年空白而疏落。当他到达王宫北大门看见黑发少年面无表情的脸孔时,他已经能百分之百断定,这是白石的授意。
财前光在不二到达的时候,紧绷的神色微微松弛下来:“不二君。”
“财前君,”不二立刻就问了,“是白石君让你过来的?”
但是财前摇了摇头,不二的心一瞬间跌落到谷底。
“路上再和你解释,趁千岁さん拖着青王殿下,我们快走。”财前说着转身,“我把马留在宫外几里的小旅舍,很快就能离开青春城。”
“等等,财前君。”不二把手放在少年肩上,平视前方,“恐怕没那么容易。”
视界彼端,北大门前不知何时立着几抹熟悉的身影。一个面容精致,满头酒红发丝晶莹得似乎能摇下碎光;一个戴着白色帽子,身段是大门前三人中最娇小的,琥珀色的猫眼一如记忆中那般倔强;身形最高大的那个眼睛上戴着诡异的反光玻璃,手里捧着一本本子,头发像变种的榴莲。
他们三个似乎是片刻前才出现在那里的,却又像是等待了无比漫长的岁月。
财前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剑,而对面的三人也动了,佩剑同时出鞘,寒光在入冬冷却的空气中骤闪,刺痛了不二的眼睛。
曾经的挚友,现在的同伴。每一个都是他再也不愿失去的人,即便眼前摆出敌对模样的三人都已经不再记得自己,即便身边的黑发少年是相处了短短三年的陌生人——但,却都是自己再也不能失去的羁绊。
这世上有太多美好的东西,有太多珍贵的记忆,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在寒光交错中终结?多久以前永生永世都不愿回想起的噩梦,在无数刀剑利刃寒光交错间深爱的挚友死去,他渐渐干涸的血迹似乎刻印在了不二心上,这一生都不能抹去。
不二伸手握住财前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往身后一带。他直面着蓄势待发的三人,淡淡地说:“诸君,请不要动手。”
“不二君!”财前在他身后抗议,“我们的时间不多——”
不二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在下不想和诸君动手,财前君和在下对青学并无恶意。诸君都是青学重臣,自然知道在下拜访青学的目的何在。我们只是回国心切,没有兵刃相见的必要。”
他的语气很安静,淡而疏离。和缓的目光浅浅扫过眼前三人,却见红发的少年双唇剧烈地颤抖,忽然用力把佩剑掷落在地,张开双臂就向不二奔过来。
不二措手不及,就任由菊丸英二把自己抱了个满怀:“不二不二不二不二不二!”少年一迭声地唤着,亮晶晶的眼睛里含着两泡泪。他看着不二就像看不够似的,张了张嘴,发出的第一个音就哽咽了,“你……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尾音湮没在剧烈的抽泣里,菊丸伏在不二肩头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胡乱地捶打他,像走失了的孩子。
“Eiji。”不二努力地微笑着,“别哭了。”
“我把你给忘掉了!”菊丸哭着喊道,“我居然把你给忘掉了!我……我真他妈的该死……”他纤细的颤抖的手指揪扯着不二的衣襟,不管不顾地哭着,泪水迅速地在洁白衣料上晕染开大片大片的湿痕,“不二,不二你不要生我的气……”
衣襟上湿冷湿冷的一片,不二不知道菊丸究竟哭出了多少眼泪,这个似乎从来没有失去过稚气的大孩子,他仿佛是在替自己哭出那些一直强忍着咽下,吞没到心底连自己也忘记的泪水。一直以来,菊丸英二就是不二的安慰,那样天真直率的举动,毫无阴霾的笑容,曾是离开冰帝在青学艰难度日的不二最珍惜的羁绊。
从来待人以绝对真心的少年,透明得不染半点尘埃。
他为什么要哭着道歉,为什么要这样自责,就像发生过的那些事都是他的错?
“我没有生你的气。”不二轻声说。
“真的?”菊丸抬起一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这一抬头,眼眶里滚出的泪珠又冲开两道痕迹。
“真的。”不二点头以示自己绝对认真,菊丸愣愣地盯了不二半晌,似乎在辨明不二究竟是不是在撒谎。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二抬起头看见乾的脸出现在视界里:“乾?”他微笑着,“谢谢你的药。”
“那不是我的功劳。”乾推了推他的奇妙玻璃,“要求我为你治疗的是手冢殿下。”
不二淡淡地弯了弯嘴角,乾的眼睛藏在玻璃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