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青江,恨恨地跺了跺脚,撅了根柳枝显得气急。
贾环坐在楼上将下面那一幕看得分明,对莲香道:“你瞧那龚大少爷,可是很有意思?”
少女一面剥着枇杷一面担忧道:“哥儿,他是那样贵重人物,我冷眼看着便是大老爷也及不上。您只管与他说些玩笑事,万万莫要漏了错处!”
贾环心道在天下之主面前他也是那个德性,竟还得了能把自己一世搭进去的青眼,区区一个镇国将军之子倒也真没什么好怕的,当下便笑道:“你便少操那个心,他既上了楼来,那便是应了我故人一说。既是故人,又何必行那番假模假样拘拘谨谨的作态!”
“环儿说的不错!”雕花木门吱嘎一声大开,白衣含笑的青年摇着把扇子晃晃悠悠走进来,龚琳生的较一般人黑些,面目刀削斧凿一般深刻,怎么看都不像个斯文人,此番打扮便很使人发笑。
贾环淡淡撇他一眼:“夏生,给琳哥儿拿条干净巾子来,再使后厨盛碗子姜汤,多添些胡椒给他驱驱寒。莲香,你去隔壁成衣铺子买套衣裳,也不拘什么款式,只挑料子好的,账便记在他龚府大少爷的头上。”
两人应声去了,龚琳也不管正在滴水的发丝衣裳,大马金刀往贾环对面的椅子一坐,那目光跟滤网似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筛着小少年。
贾环只静静地饮茶,眼神顿在那贡院飞檐廊角之上,浑当他是团空气般。
半晌,龚琳忽的大声笑起来,手掌拍着桌子:“我就知道,那小厮是骗了我不假!你这个性子,哪里会说出那般矫情好听之话?”
贾环垂眸,细细弄着手上蝉翼样透薄明丽的青花茶盏:“又有什么不行,只但凡能达成目的,谁还在意那什么矫情什么好听的?话是说与别人的,自然要使你耳朵舒服才最要紧。”
龚琳摇头:“别人我也就信了,要从你嘴里听甚么好话,却还是等下辈子容易些。”
小少年不置可否。
不片刻,夏生提着漆盒回来了,龚琳擦着头发问道:“你今日在此处干什么?这糟心的天气,若不是为我那弟弟,便是拿一万贯宝钞请我来也是免谈!”
贾环总不能与他说我来替赫连挖首辅家的墙角罢,遂只笑道:“弟弟?你好多的兄弟,元贞后山便说要我与你那小弟见一见,今日在里头考的可不是此位吧。”
龚琳一口喝了那胡椒味甚浓的姜汤,拿软帕抹了抹嘴巴子冷笑:“自然不是。我与你说的乃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里头那位是我庶出的二弟,很得祖母宠,非使我来接送,真真儿好大的脸面!我故意不打伞在那儿淋着,回去好叫她看看我如何个兄友弟恭呢!”
“没成想竟是坏了你的算盘吗?”贾环眨了眨眼,轻叹口气,“龚氏荣华,贾府式微,却连庶子间也有这样差距。”
龚琳见他眉宇泛上轻愁,再思及他的身份,当下恨不得把嘴巴给缝了,急急呼道:“环儿你多心了,若你是我的庶弟,那再如何我也是心甘情愿。只是我家那个,我家那个,哪里及得上你万一!”
贾环奇道:“你这么的,我倒很是在意了,一径说来听听罢。”
龚琳见他不气不恼,很是松了口气儿,更是恨不得抱回去做自己的亲弟弟疼着爱着,便也没什么顾忌,边吃着枇杷边讲起来。
正文 第12章 琳哥儿道吾家有个白莲花
龚琳这个庶弟名字叫做龚玥,生的半点不肖似龚父,直像个女孩儿一般的清清秀秀柔柔弱弱。
龚杨氏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哪怕是一时不查让自己的陪房对夫君用了药生了子,也并未对她做些什么,甚至给她抬了姨娘。
龚父对嫡妻深有愧疚,何况这个婢女也不过中人之姿,哪有杨氏的美貌端丽,也便冷落了,从此也就在府中落得个不尴不尬的境地。但她心里很是不甘心,见龚父杨氏处无法可想,便拼了命的巴结起龚老太太来。
龚老太太出身卑微,对此女也心有戚戚,又见百日之后的龚玥生的好看,便将他养在了身侧。
至此,龚玥这个庶子也算是命很好了的,从小份例比照嫡子也不差多少,又没有什么刁奴欺主的,简直是羡煞旁人了。
可就是龚父也没有想到,这庶子天生有颗和别人不同的心。
龚家有婢女名唤嫣红的,和龚氏一个旁支通了奸有了孕,这放在此间是无论如何不能被容忍的。大锦律例对此的处罚是:“无夫奸杖八十,有关奸杖九十”“其妇人犯罪,应决杖者,奸罪去衣受刑”,可谓严苛之至。
龚父和杨氏雷霆震怒,待得罪证齐全,当下便将那婢女和旁支罚在前庭杖打。谁料龚玥从侧里冲出,跪在两人面前痛哭陈词,要替他们脱罪。
“你可没听见我那弟弟的话呢,父亲险些被他气昏过去。他言辞间皆是父母不能体谅那二人真挚的感情,说是问世间情为何物,怎么能如此对待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又说情到浓时行燕好之事更是理所当然,更质问父亲当年对姨娘不也是如此这般吗?父亲半生磊直,那姨娘却是他唯一的污点,当下便犯了心绞痛!母亲无奈,只得将这二人押在柴房,欲隔日送诸官府处理。”龚琳喝了口茶继续道,“谁料我那好弟弟,竟是当夜偷了钥匙放那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妇逃出此间,更送了宝钞百贯文银十两只道敬佩他二人情深如海,愿做那无名冰人的!后虽父母有心治他,奈何老太太时常以命相护,此事便也不了了之。后或听老太太那处的丫鬟媳妇说,这龚玥从小脑子便不知怎的,一径说要和小厮婢女同桌吃饭,传什么众生平等的。更有别人挨打,他定要扑上去骂人不仁慈不和善之类,可怜那些被他护着的,之后往往成了主子们恼恨的对象,都远远地发卖了,竟是惨百倍不止!”
贾环震惊地放下茶杯,前世妹妹们曾给他普及过的一个词汇倏然蹦入脑海,更有一个猜测盘亘不去:“琳哥儿,你这庶弟,小时可曾生过大病受过重伤不可?醒来可有性情大变的?”
龚琳狐疑地看他一眼:“自然不曾,我那祖母把他护的好着呢。倒也不曾听过他有性情变化的,只怕是生来如此。”
贾环点点头,心里仍是不甚放心。
他在此世第一个做的事儿便是窃了琼瑶的几本著作,以他现世人的眼光自然不以为如何,奈何放在大锦确乎是使人惊叹的,更胜出传统书生狐妖、书生小姐此类不知几筹。
平心而论,贾环是颇为不喜琼瑶作品的。于他看来,那些缺少常识不知所谓的主角简直是玷污了历史上真正的原型,整日为情生为爱死的,正经日子呢?正经家人呢?竟是全数撇之不理了,此等自私已极的爱情可不是叫人深深为之厌恶糟心吗?
也因此,只用了两本打出五味居的名气后,他便罢手不再动笔,唯有林黛玉倒像是被此书激发出许多灵感与诗情来,竟是接了他的活儿。贾环时常与她讨论种种细节,心中也很为这个林姐姐的冰雪通透震惊,况又是让她有了别事寄心,不再成日介儿与宝玉胡混伤情却是另一个好了!
经龚琳这么一说,这个龚玥倒十足像了琼瑶书里的角色,现世多愿称此类人一句圣母小白花亦或汤姆苏杰克苏,反正那般情状,贾环都是绝谈不上喜欢的,想到这种人另一个特性,小少年抚着嘴唇阴冷地笑将起来。
“环儿也被我这庶弟吓着了罢!”龚琳摇着头,深黑眼底流露出几丝冷厉,“你竟不知,我那祖母已是疯魔了,竟要使父亲替他捐个官职,父亲平生最恨此种行径,但架不住那老太太一味痴缠打闹,便替他谋了个荫监生。我冷眼瞧着,这哪怕是考了,也不过徒增笑话罢了!”
贾环略略弯了弯眉眼,便是你那庶弟真真儿的有才,我也断不能使这等人入了朝堂扰乱赫连!更甭提若是那货看上了赫连该是怎么个解法。依贾环从妹妹处那儿了解,此种人皆以为情爱天地大,绝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恨不能闹个惊天动地才好,要真应了此条,那赫连可是一身的脏水儿洗都洗不掉了!
又聊了一会儿,莲香捧着套簇新的白衣回来了,龚琳细瞅了瞅,却也是合乎他的品味身份的,当下便转进屏风里换上。待出来后,贾环已不在雅间,夏生请他去下边儿用膳,说是齐备了的。
龚琳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贾环此人颇有怪癖。
来到一层大厅,果见贾环已在东侧靠窗处治下酒席,桌上又有文房四宝等类,看得他满头雾水。
“琳哥儿来了?且坐吧,这是掌柜特意从窖里取出的十年女儿红,香醇得很,你该多吃些!”贾环转过头,唇角带着日光一般温和轻暖的意味,只看得龚琳一愣一愣,竟是微红了面孔。
小少年今日穿的是件半旧立领折枝纹莲花月白长袍,齐眉勒着金丝五蝠抹额,一头长发只以玳瑁长簪松松绾了,越发显得眉目温润倦懒,肤色白皙滑腻,连嘴唇也透出花儿一样的鲜妍动人来。
龚琳心说这妖孽一般的小孩儿长大了却不知该是何等风姿,一面又急急地拍碎了桌上那酒坛子的泥封,凛冽酒香顿时弥散开来,使得在大堂里用餐的许多人都发出了吞咽口水之声。
龚琳此人很有些酒瘾,如此佳酿简直是再合心意没有了,当下便直呼爽快地喝将起来。
贾环看了他一眼并不多说,只单手支着下颚静静地听着。
“要我说啊,这次的状元,绝对是那山东江仲卿的没跑儿!你看看人家那文章做的,真真儿开出了花一样,由不得人不说好!”邻桌一个商人模样儿的胖子喝了两口酒便拍桌道。
对坐那个瘦条儿高个立时反驳道:“我看山西沈不知也极是有才,况又是乡试解元,你竟凭什么说准了!”
胖子饮尽杯中物冷笑道:“你知道个屁!江仲卿是甚么人?那可是周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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