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把头埋在松软被褥里,却半点睡不着,翻了几次身,才低低道:“莲香,把灯都灭了,亮着晃了眼。”
外头烛火应声而灭,贾环望着撒花帐顶漆黑的阴影,怅然若失,低低轻呼:“赫连。。。。。。”
一只手从帐外伸进来握住他的腕子,紧接着是一具冰凉颤抖的躯体,不待贾环喝骂,便咬住了他的耳朵,嗓音低哑干涩:“我在。”
贾环惊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把他往被子里拖,骂道:“春寒料峭,你也敢穿着单衣跑来,可是想吃药了的?快快地进来,我给你暖一暖才好。”
赫连扣应了一声,紧紧地缠住他,道:“疼不疼?”
贾环笑道:“哪那么娇贵的,才摔一下便疼了?”
赫连扣搂得更紧,像要把他融进骨头里:“为甚不让李文来告诉我母后和那贱人派人来过?”
贾环顿了一下,才慢慢道:“前几日你忙得饭也顾不上吃,些许小事,并不值得你劳心的。也是今儿师傅提起我才想到,没甚大不了的。”
“你明天。。。。。。要走了。一去五年,你怎么忍心?”赫连扣把头埋进他颈子里,狠狠地咬了一口,他从未哭过,如今却不知眼眶为何有些酸涩。
贾环轻轻拍着他的背,神情温柔:“我自然不舍得。可是扣扣,我们都还未长成,以这样的姿态便是立在你身侧都不得。我师说得对,我们如今都还孱弱,哪里护得住对方?我总会回来的,有一日光明正大地回到这儿,天下任一个人都诟病不得!”
赫连扣许久没有说话,一片寂静中沉默如死。
直到贾环以为他睡着时,两片灼热的嘴唇带着不甘和执着贴上他的:“一定要回来,朕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还有两更
正文 第27章 元贞后山的雪和老僧
八月伊始;京里可谓动荡之秋。
先是长江下游发现一巨大负碑赑屃石刻,石碑断裂,赑屃倒仰,当地人视为不祥之兆。
碑上写明了周文清生平事迹;最后直言大锦存周;六代而亡。朝野上下闻声震动;因为算到赫连扣;凑了巧儿刚好是大锦第六位皇帝!
事实如此,若然周文清是叛逆夺权,恐也不过为史书诟病,天下黎民却不敢摆到台面上来说。如今却是天降神兆;可见大锦气运未衰,先发制人;周文清却是转瞬失了民心。
更有人道,负碑赑屃那是镇江神物,必定是周文清惹下天怒,才使得神仙收回了镇压长江的神物,碑碎江倾,水患不绝,一时间周文清的名声坏了个底掉,连周系一脉的近臣都有些动摇起来。
更在此时;一份有关龙鳞卫指挥使罗新和三位五军都督府重臣的资料放到了帝王桌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列着几人罪行,贪污受贿杀人结党,可谓不一而足,引得赫连扣大怒,当下便牌龙鳞卫冲进几家府里,扒了官衣,下到诏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了个干净!
至此,周文清是真正地惨败,隔日便被人发现吊死在了屋内。皇帝念他劳苦功高,何况死者已矣,也不牵连,只罚了周氏一族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录为官,竟引得天下分分称善,仁君一名倒传的响了。
任谁也看不透这其中贾环和姚无双所处的地位,只是处理完事情后,赫连扣又在宫里发了极大的脾气,此后更是心思莫测冷酷难言暂且按下不提。
又是一年冬,元贞后山积起了厚雪。
一处简陋院子里,一条裹着沉紫貂毛披风的人影坐在一张矮凳上,面前放着一座热气蒸腾的铜火锅,汤汁滚沸,鲜香散逸。
“三小子对你倒真是不错,蒙古草原的羊肉,神农架里的猴头菇,这等稀有的东西都送的来!”厢房里走出一个老和尚,体格健壮,数九隆冬竟还只穿着一身单薄僧衣,使人称奇。
看到那条人影,又不由骂道:“什么毛病!早该寒暑不侵了,还见天儿地裹了一层又一层,你也不嫌重!”
“师傅你日渐地聒噪,原是该开副子药喝喝的,我乐意还不成吗?早该闻出来了,吃是不吃的?”那人影回过头,藏在风帽里的竟是一张极明媚极清丽的脸孔,如皎皎之月,似清清之风,眉间自有修竹傲骨,眼中更有江河山川,使人见之难忘见之心折。
他肤色白如羊脂玉石,细腻润泽,眸却狭且微挑,笑起来颇有一番雍容风情。
此人正是年已十五的荣国府庶子贾环。
姚无双撇了撇嘴,却也是扯过一张板凳坐下,毫不客气地吃将起来。
贾环来此五年,姚无双倒跟着享了五年的福,皇帝对少年的喜爱比卦象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恨不得把整个皇宫都搬来给他,吃穿用度甚至是比宫里那位太子还尊贵些。
朝臣后宫间也有猜疑,后乾清宫却放出话来,当年周文清倒台老太傅出了大力,况又使他乾坤定鼎,大锦如有重梁,可保盛世安平。天下间便再没有了流言,连陈皇太后也不再过问,若说她此间还有忌惮人物的话,一个是五年后的赫连扣,一个便是十多年前退隐的姚无双,虽不愿看到此二人搅和在一起,她却也没胆子去元贞寺拔这片逆鳞,故而贾环一事反倒没有多半个人知晓!
姚无双此人很有些豪性,打从贾环在此处第一次烹饪起,他便也不计了荤素,也亏了他是在元贞寺里当和尚,朝上除了皇帝,倒还真没人敢管他几分。
姚无双咬着极筋道的大块羊肉,直呼爽快。他是武将出身,早年沙场行走,过的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刀口舔血的日子,贾环投其所好,将羊骨敲碎熬进汤里,羊肉切成雪花薄片和带皮厚肉两种,又备下各色酱料蒜蓉花生末等,各有所好,一时院子里只剩下杯盘碰撞之声。
待到用的差不多,姚无双给自己舀了一碗乳白羊汤,吸溜吸溜地喝着,边吃边道:“城北那座宅子又有人去了,是个长得挺俊俏的丫头,说是什么平儿的,使人请你,只说她家琏二奶奶想你得紧,日子到了,也该早回去看看。”
贾环顿了顿,似笑非笑:“姚师愿意放我出去了?”
姚无双随意点了点头,倒使少年微微怔愣,老和尚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根青竹枝子,往贾环脑门上点了点:“你承了我这一身本领,便也算我姚氏中人,换做先贤规矩,却是你要改名换姓的,如今也就算了。只我姚氏行走,三条规矩,一不得欺师灭祖,二不得助纣为虐,三不得□好色,你可能遵守?”
贾环肃穆神色,虽老僧坐没坐相,一副闲散样子,他却恭敬地站起,复而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一双漆眸正正地看着姚无双:“徒儿谨遵师命,今生今世,必不堕姚氏威名!”
姚无双笑了笑,拂袖而去:“你走罢,三小子的马车已在门口了,另有桌上一条红翡珠串乃师傅我送你的饯别礼。与我带他一句话,老僧不吃白饭,那支人马他恐也早惦记上了,具在燕山下藏着,莫亏待了他们。”
贾环此刻也顾不上矫情,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子,再度跪下朝厢房磕了三个头,才回了自己房间,将东西一并收拾好了步出此处。
刑十五正闲极无聊地仰头看着元贞后山一棵枯萎的柳树,树梢尖儿上仍有四五片干叶子不断晃荡,过去的一个时辰里掉了三片,按姚无双的性子,他恐怕能在此处等到所有叶子齐齐掉落。
“十五。”身后忽传来一声唤,刑十五立时吐了衔在嘴里的草根儿,回过头去,却是一个身着暗紫貂皮披风的贵气少年,那容貌是隐约熟悉的,只是风姿更甚以往。
刑十五眼里难得含了几分喜气:“环哥儿,你欠我五年的布丁和麻薯。”
贾环有些忍俊不禁,这人倒还是当年的脾气秉性,轻笑道:“成啦,回头给你一并补上便是,带我回去罢。”
“哎!”
乾清宫里四处充满了压抑的气息,便是龙涎香浓郁的芬芳也无法掩盖空气里尚未散去的血腥子气。李文来半耷拉着眼皮,只当看不到几个小太监抖抖索索的手脚。贾环离开五年,姚无双几乎禁了他所有的消息渠道,除了赫连扣,再没有第四个知道他去向的。
自然,贾环也不能猜想如今的皇帝是个甚么模样。
连跟了皇帝二十余年的大太监李文来如今也不敢揣度半点圣意,只一味地听着话做着事。
“那贱人还在外头跪着?”满室寂静中,满身玄金的帝王忽然放下奏折,淡淡道。
若说五年前,赫连扣此人还有半分稚嫩半分青涩时,如今却已完全长成了俊美无俦的男子,轮廓刚硬,剑眉入鬓,嘴唇削薄,一双褐金琥珀瞳宛如盛在冰水,再不见丝毫柔情,唯有无尽深邃冷酷。
李文来不敢怠慢,跪下道:“是,皇——文——她却还在外面跪着。”
赫连扣摸了摸腕子上系着的一个略有些褪色的红玉璎珞,突兀勾了勾唇,眼中一丝热意掠过:“让她滚回坤宁宫待着,若是让环儿见着脏了眼睛,朕便剜了咱们好国舅的那双招子给她下酒!”
“是。”李文来只觉背上寒意森森,冷汗如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传旨。
“噫,这是谁,好重的威仪,要把草民吓坏了的。”一声轻笑突兀,唬的一个小太监立时砸了手里的家伙什儿,尖叫起来,刑十五眼疾手快,随手从怀里抓出一物丢过去,小太监应声而倒。
刑十五皱了皱眉,咕哝了两句“吃饭的牌子可不能丢,比环哥儿说的信用卡重要,还不带补办的”,走过去捡起来在小太监衣服上蹭了两蹭,又塞回里衣。
赫连扣没有回头,一双微凉的手却后后方贴上他的颈子交叉抱紧,温热的呼吸落在耳侧:“不回头看看我?”
赫连扣一声暴喝:“滚出去守着,谁都不准放进来。”回身一把抱了人往内殿行去。
刑十五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道,自己目前这行为,倒挺有几分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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