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扣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的情景,阴郁几日的心情蓦然放晴了些,只道也不枉自己跑这么一遭。
“环儿好兴致,写些什么能否借我一观?”
那响在耳侧的声音硬质冷然,如一柄无锋重剑狠狠地切进思维,透着难以忽视地霸道凶戾。
贾环倏然抬头,眼前这张脸并不是太过熟悉,但却鲜明得叫人无法忘怀。明亮饱满的日光从男人身后透出来,婉转地顿在他锋利的眉梢、细长的眼尾、削薄的唇线和一袭描金勾银的紫纱华服。
眼球,突然就被烧灼得疼痛起来。
“。。。。。。赫连?”贾环讷讷出声,恨不得掐自己一把为证。
赫连扣使扇子在小少年脑门上轻敲一记:“怎的,不认识我了?”
“哪能?只是没想到你在这儿出现。”贾环回过神来,歪着头看他,“怎么进来的?”
赫连扣在床边坐下,冷漠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来,便来了。”
贾环摇头,真真是天下一等一任性霸道的人,也算贵重的敕造荣国府,竟被他说成了个人人可参观的饭馆儿商铺似的!
赫连扣从他手里拿过那些纸稿,小少年惯使瘦金体,便得满目风流妩媚,轻快肆意,但那字,却正,正得叫赫连扣也有些惊奇。
“你竟像练了二十七八年字的,连骨子里的气韵风致也带出来了。”赫连扣赞了一句,贾环只是笑笑,并未接茬。
男人翻书的速度极快,本来贾环也就没写几张,盏茶的功夫他便看完了,晃了晃手里的书稿,赫连扣淡淡道:“矫情做作、情情爱爱、细节繁琐、拖沓不堪。”
贾环拿回纸张,细心理好后翻了个白眼:“原就不是给你看的,抢去作甚?”
赫连扣冷不防捏了少年尖尖的下巴,眯眼凑上去,细细地看着这个苍白的小孩儿,像要把那血肉都一寸寸吞净了:“环儿,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总对着我肆无忌惮?”
贾环有些困难地仰了仰头,黑眸含笑,桀骜地看着这个浑身上下透出残酷血腥的男人:“不是你吗,扣扣?人上人做久了,不想要个普通些的又对你无害的朋友吗?还是说,你希望我变成那唯唯诺诺畏惧恐慌见你一面恨不能抖成筛糠的样子吗?”
赫连扣舔了舔嘴唇,凑到他耳边哑声呢喃:“环儿,你也只在我面前真性情罢。那温和、那良善,我是听着——便要笑了。”
贾环微微一僵,干脆把头靠在了男人宽阔的肩上,皱着眉想了想,倒也真是,这恐怕还是潜意识里觉得赫连扣足够与自己为敌为友,才与他相处得这般自然。
“你心情不好?”贾环侧头,瞥见了男人眼眶底下深色的痕迹,这是有多久没歇好了。
赫连扣任他倚在自己怀里,双手轻轻搭在小少年细弱的腰上,鼻尖传来的药香让他浮躁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沉默了半响才轻轻道:“苏赫新晋,我封了翰林编修,引为心腹,不出月余,他便投了那人,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怎么,朕堂堂天子,竟还比不上一个治下之臣么?”
贾环感觉到了男人深埋的怒气和不忿,几乎是纵容地轻抚他的脊背。
刚作为贾环醒来那几日,他便极为细致地查询了此处的历史背景。迥异于当代红学研究者提出的明清时期,这是一个完全不同又隐有相似的地方。朝名大锦,皇姓赫连,当朝首辅周文清堪称只手遮天,后宫又有陈皇太后掌权,那执位一年的皇帝竟是枚傀儡,无权哭无权笑更无权拥这天下。
小少年本是一个别处来的旅人,对此间事不在意更不上心,只上元那日赫连扣这个巨大的意外就那般明晃晃大喇喇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如今看来竟是有些生根发芽的味道了。
他有些烦恼,但心里并不是很讨厌的。
“你怎么想?”贾环低声问。
赫连扣冷冷地笑,握着小少年的肩膀将他缓缓推开,让他看清楚自己此刻的神情:“我要他知道,我看上的东西,得不到便毁了,毁的干干净净、涓滴不剩!”
正文 第7章 连环计小少年搏得龙心悦
贾环伸出纤小的手掌抚上男人死死嵌进嘴唇里的牙齿:“莫咬,出血了多疼。”
“环儿不怕吗?”赫连扣的双手上移,松松卡住了少年细长的颈子。
他是真的有些后悔,他本不该和小孩儿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脸,朝野是非、帝王心绪,他怎么能说给一个总角稚童知道?若是传出去,周首辅必定要给自己难看!
贾环掀了掀眼皮,扯下一块亵衣袖子给男人抹掉了血痕,口气极淡:“怕什么?怕扣扣你吃了我?我这副模样,怕是想出去嚼舌也不成罢?你别把我掐死了,那死相难看着呢,我怕吓着。”
“环儿、环儿。。。。。。”瞧着小孩儿玉人一样淡漠的神色,赫连扣就那么信了,毫无道理的、无所顾忌的。就像他们初见时贾环冲他伸手拿玉佩换钱,他没有震怒没有不愉,仅仅是觉得,那孩子无端可爱着,叫人喜欢着!
这世间,总有这样的缘分,无论是何等身份何等年岁。
“你想要报复他们吗?”贾环认真地看着眼神已经软下来的男人,就这么一次,我信你,如果你值得,我便为你赢这个天下!
赫连扣抿紧了嘴唇,像两把锋锐而薄的刀刃,流淌着灼烧人心的艳丽冷酷。
贾环轻轻笑了:“赫连,你信不信我?”
“我信!”
半月有余,贾环的烫伤早已好的差不多,赫连扣使人从宫里送出许多极好的药膏,他日日抹着,如今背上那处便只剩下了一些浅浅的红痕,瞧得莲香高兴透了。
午间日头正好,贾环嫌躺着都快发霉,莲香便在院里摆了竹椅小几糕点茶水等物,供他取用。
贾环慢悠悠地练了一套五禽戏又弄了一遍太极拳,直到浑身泛起暖意才渐渐歇了,捧着杯茶半躺在竹椅上看书。
莲香边纳着双软底棉鞋边絮叨道:“早间我把你写的东西给林姑娘送去了,姑娘看了几页,喜欢得不得了,竟是沉迷进去了,连与我倒杯茶也不曾。紫鹃又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声,我冷眼瞧着她可不是个心小的。”
“林姐姐自小进了贾府,这地方从来是个荒唐的,更没有人教她管家奶奶该学的活儿,说不得竟是个丫头都服不了,你空着便帮衬一把。”贾环皱眉道,贾母一心将林黛玉与她那宝贝孙儿凑做一堆儿,也一心以为贾府能百年千年,便只当她是个富贵客似的娇养着,浑不知这是多大的害事。
这半月下来,贾环对林黛玉倒是有几分喜欢的,论年纪来说,女孩儿比自己最小的妹子还幼几岁,在这风雨飘摇的贾家更是凄苦无依,最后竟是活活哭死的,没白的叫人心疼!贾宝玉眼看着是这样的痴人,依照原作和他性格的巨大惯性来说,贾环也不指着这人能活出个多精彩多不一样的路数来,只是这回这林妹妹,却不能让他给糟践了!
莲香点头应着,又道:“昨儿个我出门,听街头巷口的都在传,那新晋状元苏赫的名声臭了,乡下的糟糠妻找上门来,他却和那首辅家的小姐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可怜那女子,险些一头撞死在金殿上!圣上仁厚,许了他俩和离,又赏了那女子许多财宝金银,叫她回去好过日子,可谁知还没出这燕京城,那苦命女人便死在了客栈里,满身都是血,那个吓人!又有在状元府里发现了凶刀,这可真是跟哥儿您说的秦香莲陈世美极像了,只恨世间没有那包拯包大青天,可惜可惜!”
“你亲眼见到了?”贾环好笑地点了点她贼兮兮的眉头,“小丫头长吁短叹的,易老!”
“哥儿当真坏心,不与你说了,我找林姑娘去,那一帘幽梦她读完了必定爱和我讲的!”莲香吐了吐舌头,蹦跳着跑出院子。
贾环摇摇头,缓缓闭上眼。
不片刻,一双微暖宽厚的手掌便覆上了他的睫毛,轻而柔,像是怕惊醒了他。
“你来了?掐的好时候,正巧那聒噪丫头出去了。”贾环拉下那双手,躺在竹椅上温和地笑起来。
男人今日换了色更沉更重的黑金云纹镶貂毛长袍,腰间悬一块青玉珏,满头乌发都披散着,略有些凌乱的样子,眉目却显得更深刻些。
赫连扣把小少年往怀里一抱,挺不客气地坐在了竹椅上,随手拿着小几上的果子吃着:“我等了些时候,下了朝便想来和你说,苏赫叫我办了,周文清气的很,偏偏半个字都说不出。”
贾环笑了声,跳下他的腿:”你等着些,我进去拿东西。”
赫连扣便只静静等着,日光晒得他懒洋洋的,有些倦怠,这是数月来他头一次如此轻松如此愉悦,笑,几乎要从嘴角泛起来。
贾环很快便拿着几样物什出来了,坐到椅子上推了推赫连扣,待他往里了些便拿出一柄桃木梳子替他顺发。赫连扣像某种大型动物似的任由小少年动作,那穿行发间的手指柔软细致,带着熨帖肌肤的暖度,每一根发丝都仿佛要躺下去□一般。
贾环本来是要给他束发的,见男人那副舒坦的样子忽而有些不忍,便伸手替他按摩起头皮来。没过一会儿,赫连扣便沉沉地睡去,贾环叹了口气,折身回屋里取出锦被替他盖上,又在椅边多摆了一个炭盆,自己便坐在一侧静静地写字看书。
岁月轻缓,时光静好。
躲在檐角的黑衣男子沉默地看着读书的小少年和他安眠的主子,心里不知怎么也回忆起多年前在躲在假山上偷偷打盹儿的情景,那时的风真柔,日头真暖,连青草都是甜丝丝的!
赫连扣有些不舍得醒来,但黑衣男子那讨厌的叽叽喳喳就在耳边,他没奈何地睁了眼,腿上有些重,穿半旧交领月白梅纹长袍的小少年枕在他膝上很是好睡。
赫连扣有些手痒地掐了掐那张粉扑扑的小脸儿,身上锦被掉落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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