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换了一件看上去比较低调的黑色圆领鸦青色大绒茧绸长袍,想了想,在头上还戴了一顶黑纱四角方巾。在大铜镜前照了照,觉得无懈可击之后,这才伸了个懒腰,歪靠着炕上的大引枕,闭目养神。丫滴,披星戴月的出门,再披星戴月的回家,中间就没消停一会儿,可把她给累坏了。
不一会儿,门廊下有小厮禀报道:“禀驸马爷,江公子求见。”
“进来。”叹了一口气,她依依不舍的下了舒适暖和的热炕,踱到外间。
“草民见过三驸马”大红猩猩毡帘掀起,江守义裹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高进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双粗大白净的赤脚上,皱眉问道:“这么冷的天,你的鞋袜呢?”从东郊走到公主府,那鞋底鞋面滴肯定沾满了泥污。这丫倒是个有心的,怕踩脏了屋里擦得锃亮的木地板,所以在门廊那儿脱了鞋才进来。但是,大冷的天,他不至于连袜子也一并脱掉吧。难道说,他是专程来道歉滴?为了表示诚意,搞神马披头跣足?可是,这丫不但没披着头发,而且还戴着蓝色的护耳棉帽呢。
两只脚丫子尴尬的互相踩着,江守义讪笑道:“路上尽是泥泞,草民的鞋实在是脏的不行……”
貌似是她脑补过度了,这娃穷困潦倒,根本就没有袜子这种东东。高进看了他一眼,指着火盆前的锦杌招呼他坐下。
江守义一屁股坐了下来,指着自己的大棉帽笑道:“三驸马不介意草民脱掉帽子吧?这屋里实在是太热了。”
“请随意。”高进随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我这屋里没那么多规矩,江兄不必拘礼。”
江守义脸上泛红,赶紧把帽子搁膝盖上,双手接了过来:“谢谢。”
高进撩起前袍,坐在他的对面锦杌上,问道:“说吧,有何指教?”
江守义垂下眼帘,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手里捧着斗彩葡萄纹茶杯上。此杯造型玲珑俊秀,胎质细润晶莹,上面的葡萄图案淡雅曲婉,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里面的茶汤色泽清洌,幽香四溢,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足以见得三驸马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并没有因为他是蚁民而怠慢他。
只要能为叔父申冤,什么苦他都能吃——他是做好了碰壁、坐冷板凳,甚至于挨骂受辱的思想准备滴。想到自己的小人之心,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滴。
捧着茶杯掩饰性的小啜了一口热茶,顿时觉得唇齿含香,心底生出一股暖流,迅速流遍全身。他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梅花小几上,起身长揖致歉:“草民惭愧得很。堂堂七尺男儿却象内宅妇人一样铢镏必计,生了一副鸡肠小肚,让三驸马见笑了。”
高进仰头惊诧的看着他——她好象看到这人的头上转着个金晃晃的小圆圈。因她而起,他无缘无故的丢了功名丢了官职,几乎要家破人亡了,居然还向她长揖道歉卖糕滴,快来看圣父啊
“江兄,你……先坐下。嘿嘿,坐下好说话。”她抚额讪笑。
脸涨得通红,江守义尴尬的坐了下来向她解释道:“不瞒三驸马说,草民是专程来说服三驸马出手对付曹家的恶婢。在来的路上,草民想了许多说辞,或者怒骂激将的,或者软言请求的,甚至于还想到了利用时下京城里流传着的谣言来挑拔您和曹家反目。唉,枉草民读了十年圣贤书,竟也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真是惭愧之至啊。”
他说的很诚恳,不象是在做秀弄假,高进不禁刮目相看,淡笑道:“江兄言过了。事实上,贵府的无妄之灾,可以说都是因我而起。所以,不管江兄有没有来这一趟,我都会尽全力为贵府讨一个公道。”
江守义闻言,欲起身行礼道谢。
高进笑嘻嘻的伸手拦住了他:“江兄不必笑我。区区一个恶婢而已,还不值得我上心……嘿嘿,我也不全是为了贵府。”
看着她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江守义眼里先是流光溢彩,很快又黯然如墨。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还是站了起来,长揖到底,真心的说了声“对不起”。
这人莫不是有道歉癖?或者说演戏演过头了,反而失了真?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暴起,高进恶寒,懒得站起来,仰头看着他,扯起一边嘴角笑了笑:“不知江兄这次又是哪里对不起我了?”
“三驸马大智大愚,有谋有略,以诚待人,是草民有眼无珠了。”江守义作完揖后,坐回锦杌,怪难为情的垂下眼帘嗡道:“那日草民偏听偏信,以为您是那种不学无术,吃软饭的家伙,又自持有几分才学,打心底里看不起您。所以,所以当日多有得罪冒犯……草民实在是惭愧。”
这个理由貌似也还说得过去。心中一动,高进挑眉坏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江兄好象早就去过侯府负荆请罪了。江兄怎么又把那些个旧事翻出来了?”
不想,这丫抬起头来,呲着两个兔儿爷门牙嘿嘿笑道:“那个不算。当时,草民只是为了度过难关,不得已而为之,压根就没想向您道歉。嘿嘿,结果草民最终还是没能顺利过了那一关。”
好吧,这丫不是那种一根筋到底的死心眼,就是心比比干多一窍,大奸大滑之徒。
正好,门外传来了扶二嫂的声音:“驸马爷,面条做好了,现在端起来吗?”
“进来。”高进盈盈笑道,“不知江兄用过晚膳没有?如果没有,就一起随便吃点。”
江守义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不,草民早就用过了……打扰您这么久了,草民……”
门帘掀动,扶二嫂端着大红雕漆圆托盘进来了。寒风夹着鸡蛋面的香味,呼啸而入。
“咕噜、咕噜”,话没说完,他被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给出卖了。事实上,他不但没有吃晚饭,连午饿也没有吃。全天就早晨就着热水啃了一个烤热的馒头。
“我最讨厌一个人吃饭了,江兄不如赏个脸,留下来再吃点。反正只是些面条,不会积食的。”高进站起来,从扶二嫂的托盘上端起份量多些的那只斗彩大斗碗,不容分说的连同镶象牙乌木圆筷一块儿塞给了他。
她自己也端起另一碗海棠小面碗,拿了另一双筷子,径直坐回原位,率先开动起来。
江守义不再多说,使劲吸了一口气,从心底里夸道:“真香。”说罢,食指大动,捧着有他脸庞大的斗碗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
扶二嫂站在一旁,满眼艳羡——这样吃饭才叫香呢。
呃,这人的吃相真的不敢恭维。高进以为自己掉进了猪圈里。本来就没胃口,这下更没胃口了。她挑起一根弹劲十足的面条,暗自苦笑:丫滴,这到底是谁陪谁吃啊
她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也有当圣母的潜质。好在扶二嫂闻言知雅意,没给她也搞碗双份滴。
她才吃了两三筷子,那边江守义的碗里已经是底朝天,连一滴汤都没有剩下。
江守义用袖子抹干净嘴巴,起身把空碗还给扶二嫂,长揖致谢:“谢谢大嫂子,面条劲道,味美汤鲜,真的是难得的美味。”
扶二嫂抿嘴轻笑,无限怜悯的望着还在苦着小脸数面条的某人。
江守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摸着头笑道:“其实晚上不宜吃得太多,会积食的。”
高进闻言,如逢大赦,把面碗放进扶二嫂的托盘里讪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晚上胃口不太好。不然,我也能吃那样一大碗。”
“不过,浪费粮食会遭天谴的。”江守义大大方方的端起她的碗,呼哧呼哧,连汤带水,三下两下吃了个精光。
扶二嫂和高进面面相觑,被他雷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丫应该是吃撑了,再次还了碗,刚要开口致谢,却暴出了一连串的饱呃,连忙捂着嘴转过身去,尴尬的耳朵尖子都红了。
I服了You高进赶紧给他端了梅花几上的葡萄杯送过去:“喝口茶,顺顺气。”现在,她已经大概知道这丫为毛被礼部的人视为怪物了。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赤膊混官场,不就是个怪物么?
“呃,谢,呃,谢。”江守义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又做了个深呼吸,总算是止住呃了。
其实这人长得挺卡通滴,尤其是那对逗号眼超有趣。高进看着他的样子,从心底里笑了出来,关切的问道:“你进城了,江婶安置妥当了没有?”
江守义嘿嘿笑道:“家婶现在在肖大哥的府上呢。”
“外面已经宵禁了,你暂且在我家住下。你放心,天道昭然,江叔的事一定会圆满解决的。”高进诚心诚意的说道。
这一次,江守义没有推辞,再次长揖到底谢道:“大恩不言谢。高兄今日的恩情,江某定当铭记于心。”很显然,在他心里,高进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三驸马,而是他的朋友了。
高进笑了笑,让扶二嫂带他去客房歇息。
他们俩刚走,门外传来了扶二爷的清咳声。
看样子是香料的事有答案了。高进把人给请了进来,咧嘴笑道:“二哥,那里边的香料有什么功效?”
扶二爷从袖袋里摸着一张叠着的纸递给她:“所有的成分,我都记在这纸上了。”
高进闻言,狐疑的接过来,展开一看,里头不但有麝香,而且还有红花、夹竹桃叶、附子和牛膝等物。
“只要在孕妇的亵裤上洒些这样的粉末,不用半日,孕妇轻则小产,重则大出血,弄不好就会一尸两命。而这些粉末遇血水则溶,无影无踪,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扶二爷面沉如水,缓缓的说道,“那香囊一看就是出自宫中。而麝香易让女子不孕,二公主又盼子成狂,所以,这个香囊只有可能是曹大夫人掉的……”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缘于此。好毒的心啊曹家……哼,连禽兽都不如
“二哥,我明白了。”高进把手里的纸揉成团,紧紧的攥在手里,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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