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着了慌,睡意顿时全无,他把乳母和侍女通通唤了起来,一边照顾伊殷,一边派人去请宫中轮值的巫医。
乳母照看孩子更有经验,她一进门,卫昭就自觉让出了伊殷身边的位置,忐忑不安道:“他烧得很厉害,是不是我让他着凉了?还是……太热了?”
乳母摇头,说不是卫昭的错,伊殷此时发烧多半是白天在雪地里着凉的后果,原以为洗了热水澡,喝了姜汤,白天也没烧起来就没事了,不想晚上还是发作了。
卫昭握着伊殷烧得滚烫的小手,表情丝毫没有轻松,明知小孩子都是很脆弱的,他却没想过让巫医过来看看,如何不是他的责任。
昨日一早,伊殷就跟前两天一样,吃了早饭就跑得不见踪影。卫昭起初并不在意,王宫只有这样大,伊殷能跑到哪里去,他是赫连濯的儿子,谁又敢对他怎么样。
至于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卫昭更是没放在心上,这点磕磕绊绊算什么,又不是女孩子,没得那样娇气。
伊殷出去了很久,乳母不放心,让人出去打探,没找到伊殷,却听说大阏氏那边,也在到处找大王子,不见有段时间了。
乳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看得出来,裴迪欺负伊殷,下手是越来越狠,这要是两人撞上了,或者伊殷被他带去哪里了,可怎么了得。
赫连濯对子女,说不上有多上心,其他人动了伊殷,他可能会出手惩罚,若是大王子,看在大阏氏的面上,最多就是数落几句,毕竟大阏氏的身份摆在那里,她父兄的兵马也摆在那里。
乳母带人出去找伊殷了,卫昭觉得小题大做,可不多时,他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慌乱之中,他想到了伊殷出事的可能。
伊殷刚生下来那会儿,卫昭是真的恨他,恨不得摔死他,可赫连濯存心不让他好受,叫人把孩子养在他跟前,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会说话了,会走路了,更是拼命扑上来和自己亲热。
卫昭不是铁石心肠,也不会无动于衷,但他不想认输,不想承认自己对伊殷是在意的,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开。
终于,伊殷伤心了,学会了自己和自己玩,再也不来亲近他。卫昭看着他对乳母撒娇的样子,心情复杂到无法形容,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么?
找到那个无人踏足的偏僻小院时,卫昭不得不承认,他后悔了,他害怕了。如果他再晚点,伊殷会死在那里,他只有三岁,他全身都是伤,躺在雪地里一动也不能动,想求救都发不出声音。
生平第一次,卫昭抱起了伊殷,他猛然醒悟过来,伊殷除了是赫连濯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儿子。
去请巫医的侍女很快回来了,不过没有带着巫医,而是一个人,她边喘气边回道:“主子,宫里的巫医都被大阏氏叫过去了,说是大王子生病了,我们怎么办?”
卫昭神情一滞,宫里的巫医来不了,宫外的,他们出不去啊!早知如此,表兄当日教他医术的时候,他就不该拒绝的,卫昭追悔莫及。
乳母想了想,提议道:“主子,去求大君吧?”事关伊殷的生死,她不信赫连濯会狠心到不管不顾,总会派巫医过来的。
卫昭不置可否,良久方道:“赫连濯在西苑,你们如何见得到他?”乳母愣住了,面上怜惜之色更甚,至于卫昭对赫连濯直呼其名,她们早就习以为常,不足为奇了。
西苑是赫连濯新娶的左夫人芙莉妲的住处,芙莉妲不是扶余人,而是铁勒的公主,是铁勒可汗卫斯雷最心爱的小女儿。
四年前,赫连濯丢了幽州四郡,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攻回来,只是单凭扶余的国力,根本不足以和大衍对抗。
恰在此时,退居漠北的铁勒不甘失败,卫斯雷联合因卫夙撤销西域都护府,改设瀚州对西域诸国进行直接统治而不满的乌孙昆莫伊稚靡,在瀚州兴兵作乱。
卫夙震怒,派平南侯李伉前往平叛,击乌孙、铁勒于天山,大胜而还,打得乌孙毫无脾气,俯首认输,只剩铁勒一家,在瀚州再也掀不起波澜。
西线战事平复,卫斯雷就把主意打到了东边,跟志在反攻的赫连濯一拍即合。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卫斯雷把小女儿芙莉妲嫁给了赫连濯,惹得大阏氏好一通不乐意。
年初,铁勒、扶余联合出兵,左右夹攻幽州,两分北方四郡。此役结束,赫连濯专门在卫昭面前炫耀了很久。
芙莉妲年轻貌美,又有铁勒公主的身份,赫连濯待她自然不一般。偏她自来得宠,性情骄纵,在大阏氏面前都不会退让半分,赫连濯在她房里留宿,谁敢前去打扰,除非是嫌命长,不想活了。
当然,卫昭若是硬闯,未必就见不到赫连濯,而芙莉妲再不愉快,当着赫连濯的面,也不可能对他如何。
只是,想到自己要去求赫连濯,哪怕是为了伊殷,卫昭心里也是充满抗拒,他毫不犹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而其他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爹爹!我冷!”伊殷先前还是发热,此时却是打起冷战,浑身颤抖不停,额上汗水淋漓,呼吸也显得很急促。
卫昭抱起儿子,轻轻拍了拍,眼中闪过谁也看不懂的复杂神色。伊殷呢喃了几句,很快又陷入昏睡,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像只畏寒的小猫。
乳母见卫昭不肯去求赫连濯,急切道:“主子,这样一直烧下去不是办法,孩子会烧傻的,得赶紧想办法降温!”
“什么办法?”卫昭虚心求教,他做不到在赫连濯面前低头,但他也不想,看着伊殷死在自己眼前。
乳母忙道:“用酒,用酒擦拭全身,奴才的儿子发烧,就用过这个法子。”没有巫医,她只能尝试祖传的土法子了,也不晓得管不管用。
卫昭立刻吩咐道:“拿酒来,最烈的酒。”侍女领命而去。
烈酒很快拿来了,卫昭和乳母一起,用沾着酒的布巾给伊殷擦拭前额、前胸、腋下、腹股沟及手足心部位,动作不轻不缓,擦到皮肤发红发热为止。
除此之外,乳母还不停让人给伊殷喂温水,免得他出汗过多,缺水虚脱。
伊殷的体质很好,折腾了小半夜,体温降到了正常水平,呼吸也恢复平稳,安稳地睡了过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卫昭留了两个侍女下来,便让其他人回房休息,而他自己,却在炕上坐着,看着伊殷平静的睡颜。
侍女劝他歇歇,说伊殷有她们照看,卫昭摆摆手,侍女不敢再开口了。
天快亮的时候,伊殷醒了,醒来只觉浑身舒畅,跟昨天的昏沉绵软,不可同日而语。他伸了个懒腰,又翻了个身,便看到卫昭在身旁坐着,眼下青黑一片,显然是一夜未眠。
卫昭看他的眼神很深沉,让伊殷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似曾相识。
突然,他想了起来,前世的时候,卫昭也是这样看他的。
伊殷以前不懂为什么,现在明白了,卫昭是在庆幸,也是在遗憾,庆幸他活了下来,遗憾他没有死去,因为他是不该出世的孩子。
伊殷正在恍惚,卫昭的手伸了过来,抚在他的额头:“天还没亮,再睡会儿。”
伊殷懵了,下意识地点点头,卫昭会主动跟他说话,语气还如此温和,他是不是听错了,又或者说,他根本没醒,现在还是在梦里。
于是,他扯扯卫昭的衣袖:“你也睡吗?”既然是个美梦,那就多做会儿好了。
卫昭从善如流地点头,脱去外袍躺在伊殷身边。伊殷很高兴,觉得今天的梦真是太美好了。
☆、第005章 算账
一夜无休,对卫昭现在的身体来说有些吃力,他搂着伊殷,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想好梦正酣,前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卫昭素来浅眠,立刻就被吵醒了。伊殷被他起身的动作惊到,也揉着眼睛睁开了眼。
卫昭伸手摸摸伊殷睡得红通通的小脸,低声道:“没事,你继续睡,我出去看看。”
“哦!”伊殷还没完全清醒,见卫昭这样说,就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乖乖闭上眼睛。
此时,前院已经一团混乱,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脾气不好,又看卫昭极不顺眼的大阏氏。
昨日,裴迪欺负伊殷不成,反被他揍了个鼻青脸肿,由于惊吓过度兼之在雪地里受了冻,回去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急得大阏氏团团转,连找卫昭算账的时间都没有。
经过一夜的反复,裴迪的病情稳定下来,大阏氏也通过先翰和哲哲问清楚了昨天发生的事,今日便带着人杀到北苑来了。
大阏氏出身贺容部落,是扶余七部里面仅次于赫连部落的第二大部落。赫连濯既非嫡出,在先王诸子当中排行也不靠前,他能干掉诸多兄弟登上大君之位,贺容部落功不可没。
娘家有拥立之功,大阏氏在赫连濯面前,自然挺得直腰板。她是个善妒的女子,爱赫连濯固然爱得死心塌地,却看不得他身边再有其他女人。
赫连濯并非性喜渔色之辈,若是大阏氏的性情温顺些,不成天在他面前念叨没有贺容家,就没有他的今天,也许两人还能做对恩爱夫妻,至少相敬如宾是没问题的。
可惜大阏氏太过倨傲,随时摆出赫连濯欠了她们家多少的架势,让赫连濯心生厌烦。诚然,贺容家对他有助,可他也给予了他们相应的回报,大家互不亏欠,天天挂在嘴边说着像什么。
裴迪出生以后,赫连濯自觉完成了对贺容家的回报,便在宫里添了几位姬妾,不然终日对着大阏氏,他都恨不得要迁怒贺容家了。
大阏氏对此很不满,逮着赫连濯闹了好几场,逼得他快要发疯,若非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他早就把她休回家了。
后来,见两人闹得实在不像话,大阏氏的母亲进宫劝说女儿,忍一时海阔天空。那些女子都是普通出身,也没生下一儿半女,大君不会放在心上,对她也是毫无威胁。
大阏氏何尝不明白这些,可她就是不愿意,她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为何不能只爱她一个人。贺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