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挥泪运刀,低头雕刻起来。
他似乎已将满腹激动,贯注在刀尖上,锋刃划过石面,嗤嗤有声,听来分外刺耳。
郭长风惊忖道:“此人神志已近痴狂,这样闹下去,一定会出事,我既然遇上了,怎能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连忙轻咳一声,从矮树后面站了起来。
林元晖听见声音,也吃了一惊,急急将那尊石像塞进怀里,低喝道:“是什么人?”
郭长风道:“是我。”
林元晖霍地跃起身来,喝问道:“你是谁?”
郭长风笑道:“在下郭长风,是贵庄的客人。”
林元晖低念道:“郭——长——风?这名字,好像听谁提起过,我怎么不认识你?”
郭长风道:“在下刚从金陵来,庄主自然还不认识,不过,咱们也就快要认识了。”
林元晖似乎没有体会出他话中的含意,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竟敢擅入后院?”
郭长风道:“庄主别生气,我只是多喝了几杯酒,一时内急,想找个地方小便,无意中就找到这儿来了。”
林元晖道:“你可知道,这后院每日晨昏两度,是不许任何人进来的?”
郭长风说道:“这个,倒没有听人说起。”
林元晖喝道:“我现在告诉你了,你还不快滚?”
郭长风耸耸肩道:“我本来就要滚了,因为见庄主的玉石人像雕刻得很不错,所以又留了下来……”
林元晖大怒道:“原来你已经看见我的石像了?这可饶你不得!”
话落,左臂疾探,一式“云龙现况”,猛向郭长风胸前抓来。
郭长风正想试试他的功力,不避不让,双掌微合立分,由“童子拜观音”化为“大鹏单展翅”,“砰”的一声,左手掌沿正迎着林元晖的小臂。
他掌上已暗蓄了六成内力,谁知一接之下,竟当场被震退了半步。
郭长风骇然忖道:“好家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这一掌,激起了林元晖的怒火,大喝道:“郭长风,你再接我三掌!”
喝声未落,双掌连环劈出,每一掌都是抢中宫,踏洪门,出手威猛霸道,虎虎生风。
郭长风也不甘示弱,果然硬接了三掌。
三掌硬拼下来,结果竟大出意外。
第一掌,郭长风用了七成内力,似乎稍落下风。
第二掌时,真力提聚到八成,已足能与林元晖分庭抗礼,毫无逊色了。
到第三掌,郭长风仍然只用了八成力,谁知竟将林元晖震退了四五步,险些跌落水池中。
这意外结果,说明了一件事实——
林元晖对内功的锻炼,必然久已疏忽,才会有这种先盛后衰,欲继乏力的现象。
郭长风见他气喘咻咻的样子,心里大为不忍,拱拱手道:“多有冒犯,在下告退了。”
说罢,转身掠下假山。
不料人刚落地,突闻身后劲风迫体,林元晖竟然紧迫而至,手持刻刀,猛向他背心刺来。
郭长风急忙一个旋身,闪开数尺,沉声道:“庄主,这算什么意思?”
林元晖双目尽赤,冷哼道:“你偷看了我的石像,今天就休想活着离开这座后院!”
口里说着,手中刻刀已横扫直刺,接连攻出了七八刀。
他刚才雕刻人像时,神志似已陷入痴迷,现在挥刀出手,却又显得很清醒,不仅出刀迅快绝伦,招法也丝毫不乱,每一刀都指向要害,好像非把郭长风置子死地不可。
郭长风被逼得连连后退,好几次险些被刀锋刺中,急忙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林元晖道:“没什么好说的,凡是偷看了石像的人,决不能放过。”
对答之间,手上毫未停顿,又攻出五六招。
郭长风不禁怒道:“你那石像究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看一眼,就犯了死罪么?”
林元晖连话也不答了,刀势如狂风暴雨般攻扑上来。
锋刃过处,“嗤”的一声响,竟将郭长风左手袖划破一道裂口。
郭长风见无法理喻,料想不出绝招势难脱身,再纠缠下去,很可能会惊动庄中武士,到那时候,场面就越发不堪收拾了。
心念及此,便闷哼了一声,踉跄倒退数步,用右手紧捂着左臂,假作受伤的样子。
林元晖果然不肯罢手,挥刀直追击过来。
郭长风一面闪避,一面后退,危急时偶尔出手招架,也只用右手,左臂始终虚垂着,并且不停地游目张顾,故作胆怯之状。
勉强招架了四五招,突然脚下一虚,仰身跌倒,假意用右手撑地,露出左侧空门。
林元晖大喜,喝一声:“着!”
俯身出刀,飞刺他的左胸。
谁知郭长风左臂忽举,一翻掌,便扣住了林元晖握刀的手腕,同时挺身跃起,右肘一个“撞肘”,正中小腹。
林元晖还没来得及挣扎,“期门”上又中了一掌,“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郭长风先夺下刺刀,抛进水池里,露齿一笑,道:“林庄主,本来应该要你贴一件衣服,看在午间那一顿酒菜份上,这次就算了,希望你以后对待客人,不能再这样没有礼貌,知道吗?·
林元晖穴道受制,无法动弹,只能怒目相视,重重哼了一声。
郭长风笑道:“我知道你输得不服气,这没关系,将来咱们还有的是较量机会。”
林元晖咬牙切齿,恨声道:“姓郭的,你最好立刻杀了我,否则,我迟早会杀你。”
郭长风耸耸肩,微笑道:“我杀不杀你?现在还没有决定。至子你什么时候能杀我,那是以后的事,只好等以后再说了。”
说着,又点了林元晖的睡穴,将他抱了起来,向小楼走去。
小楼下层有大小四间,除了客厅之外,后面是厨房和浴室,靠楼梯旁,另有一间卧房,大约是仆妇的住处,房里枕褥俱备,却不见人影。
看情形,林元晖对雕刻石人的事,确实做得非常秘密,不但严禁庄中人擅入后院,甚至连自己的贴身仆妇,也都事先遣走了。
他雕刻的人像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如此诡密?
何以每雕好又抛入水池,前后竟达百尊之多?
郭长风相信,这件秘密,必然跟林元晖的苍老颓废,以及寂寞山庄的式微衰落,有着极大关系。
因此把林元晖安置在卧房床上,便迫不及待地点亮了灯,再从林元晖怀中搜出那最后一尊未完成的石像,准备仔细端详一番。
不料灯光刚点亮,院子里就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间道:“庄主已经祭奠完了吗?”
郭长风急忙把石像塞进自己衣袋里,随手扯过一床被褥,盖在林元晖身上。
楼下又问道:“晚饭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就送上来?”
郭长风用手捏着喉咙,漫应道:“等一会吧!我还不饿。”
楼下道:“庄主,有您最喜欢吃的珍珠丸子呢,冷了就不好吃了……”
郭长风道:“告诉你,我不饿,不要噜嗦!”
这一骂,楼下果然没有声音了。
郭长风暗暗好笑,正想取出石像观看,院中又响起纷沓的脚步声……
来的不止一人,而且行动十分迅速,步声入耳,人已进了小楼。
只听来人沉声问道:“庄主在什么地方?”
“在楼上卧室里。”
“用过晚饭了没有?”
“还没有。”
“为什么不送上去?”
“刚才婢子正要送晚饭上去,庄主却说不饿。”
“噢?不是在祭奠以前就嚷饿了吗?怎么又说不饿呢?”
“是呀!婢子也觉得奇怪,庄主特别交待要吃珍珠丸子,刚才婢子提了一声,却挨了一顿骂。”
“哦,竟有这种事?走!咱们上楼去瞧瞧!”
“……”
郭长风知道再也留不下去了,楼梯才响,便飞身掠窗而出。
因为他已经听出,那问话的两人,正是“小姐”和樱儿。
匆匆离开后院,也没有再转回客房,略整一整衣衫,径出庄门。
守门武士拦住问道:“郭大侠,要往哪里去”
郭长风道:“酒喝得太多了,回客栈睡觉去。”
武土道:“何不就在庄中住宿?”
郭长风摇摇头,道:“住这儿不方便,还是回去的好。”
武士道:“难道敝庄客房竟不如客栈里舒适?”
郭长风笑道:“并非不舒适,只是缺少一件东西。”
武士道:“缺少什么?’
郭长风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喜欢喝酒的人,大都连带喜好酒字下面那一个字,对吗……”
接着,又吃吃猥笑道:“寡人之疾,不便对杨总管和三位老爷子启齿,等他们酒醒以后,拜托代我转达一下,今日不及面辞,改天再来领罪。”
说完,拱拱手,扬长而去。
那武士愣了一会,才领悟过来,再想拦阻,郭长风已经去远了。……
※ ※ ※
郭长风回到七贤楼客栈,来不及浴洗更衣,便急急掩上房门,取出石像,在灯下仔细审视端详。
这是一尊白玉石的美女人像。
玉质本身已价值不赀,雕刻的手法,更是精致而细腻,即使与雕塑名家比较,也毫不逊色。
可惜的是,石像脸部只有鼻和嘴,还差眉毛和眼睛尚未完成。
不过,仅从现已刻好的各部分看,这石像已经美得惊人。
那纤细的腰肢,柔和的肩颈,配着丰腴的面颊,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
整座石像,可说秾纤适度,无一不美,如果再有一双含笑的跟神,那就真是一尊完美无瑕的杰作了。
郭长风虽然不会雕刻,但也知道一尊完美的塑像,除了精纯技巧之外,还要雕刻出内心的情感,否则,塑像绝不可能如此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林元晖雕刻石像的时候,显然已将内心全部感情贯注在刀尖上,这一点,他当时的神情已经表露无遗,依此推想,石像上所呈现的这位美女,必然跟他有非常亲密的关系。
她,或许是他恩爱的妻子,
或许是他难忘的恋人。
第 四 章
或许是他梦境中企盼的倩影……
或许是……
郭长风突然联想到黑衣人交付的那条“香罗带”,不禁心中一动。
香罗带既是女人的饰物,林元晖又正为一尊女人的石像而痴迷伤感……
莫非仇恨竟是因“情”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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