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音渐止,挑林中竟传出自家小儿狂妄的笑声:“哇哈哈哈,小爷我果真是天才。”
七娴冷汗噌噌,想来也只有自家那臭小子才敢在宫中肆无忌惮得抢了别人的箫,搞出那么高的魔音。
接着,挑林入口处,一个小小紫色身影拉着一个灰裳人出现。
七娴转头,本在自己身边的乐儿瞬间不见。
“娘娘,娘娘。”小家伙兴奋得蹦了过来,手中舞着一支碧玉箫,“我会吹这个咯!我吹给您听听!”
七娴赶忙制止:“别!我还想活的时间长一点。”她可不想自己再一次被这小子那所谓的“箫声”折磨到。
小家伙对自家娘亲那般不给面了极其不高兴,嘟着嘴就瞪着七娴。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没了以往的病怏怏,此时的赫连云冰确实是俊逸得可以,只是眉间那堆叠起的山丘,显示了他长年的忧思。
“不必多礼。”七娴抬手,浅浅一笑,“本宫与安王也是许久未见了。安王的箫技愈发得纯熟了。”
“娘娘谬赞。”赫连云冰垂首,张了张嘴,似是有事要说,许久,终是抬头,道了出来,“请问娘娘,可曾见过‘银狼’暗卫首领?”自云岚被禁后,便不准任何人相见。他想去找云岚问出乐儿的下落,也是无从去问。现在,只有碰碰运气,问了眼前的新皇后。
七娴眸子向暗处瞥了瞥:“自然见过,是个倔强的小姑娘呢。”
赫连云冰眸中立时盛放流光,急急上前了一步:“请问娘娘在哪里见过?可否请她出来一见?”
七娴哀怨得叹口气:“她曾被迫立誓,永不与某人相见。所以……”
云冰一脸怔愣。
“安王爷,你若有心,自能再与她相会。只是,有得必有失啊!”七娴提醒一句。
“娘娘可否为微臣指明?”云冰急切再问。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七娴望向飘渺的天际,“相见难,相会易,何苦相思,两地愁?安王爷,你自己想想吧。”话,点到为止。
云冰望着地面,慢慢思量七娴的话语。
七娴转眼,正瞧见自家小儿拿起挂在胸前的某个人偶玩了起来。挑眉,她可不记得,这小子以前有这个东西呢。不会又是从哪里霸来的吧?
这小子,已然成了宫中名副其实的小霸王。却也没人奈何得了他,谁叫他爹是皇帝呢?
“怎么样,可爱吧?”小家伙见自家娘亲望向自己,立时献宝一般把手中把玩的小东西献了上去,“长得跟小闲我一样可爱吧!”
七娴对无耻小儿的话语不予置评,倒确实为小子手中的那个小木偶惊异了一把。只见那木头雕刻的小人儿圆圆滚滚,眯着眼睛笑咧了嘴,确实像极了自家的小子,连嘴角的那一抹狡诈都刻画得那般惟妙惟肖。想来,能做出此番作品的人必是心思极其纯净的。
可是,宫中有这样一个能工巧匠么?
“昭华殿的那个伯铁给我做的呢!”小家伙见七娴看得仔细,立时又得意得补充道。
昭华殿?七娴眸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昭华殿住的那位能有这般冷清的心思做这个?
想来,也是许久未见面的故人了呢。
起身,转向云冰:“安王爷,跟本宫一起去趟昭华殿吧。”
踏进昭华殿,扑面而来的是阴沉,因长年缺乏人气而显得寒气渗人。整座宫殿青得不像话。
小爱闲拉着七娴往里走,嘴里还高兴得大喊:“伯伯,我来啦!”
进得内室,叫七娴与云冰吃惊的是,放眼望去,竟全是一些木雕的人物。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若仔细看去,竟发现所有的木雕都是同一个人物。虽然表情不同,动作各异,但那个人,七娴怎可能不认得。
那个木雕的人儿,是她失踪许久的三姐——姬三惠。
窗户边上,一个青衣人正在专注于手底下的某只木刻,大体已然成型,依旧是宫装的女子。此时,他正在细心得刻画女子的脸面。
那神色,没了三年前最后见面时的暴戾,反而是满脸的平和以及温柔。
他左手轻轻抚上木雕三惠的脸面,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仿佛眼前的便是真人儿一般,情意绵绵。
阳光洒了进来,包裹住云岚以及他面前的木刻女子。两两相望,确是一对温情的人儿。
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之中,根本不曾意识到屋中多了三个活生生的人儿。
小爱闲回过头来:“伯伯就是这样,经常发呆。”
“哥。”云冰上前一步,轻唤。
云岚这才从梦境中慢慢回过神来,转头,眼神迷茫,然后了悟,接着便是释然。
再转了回去,继续手底下的活计,好似这几人的到来与自己无关一样。
小爱闲蹦上前去,扯住云岚的衣角,便使劲晃:“伯伯,那是我娘娘哦。”
这小子缠人的功夫一流。七娴怀疑云岚是被自家小子缠烦了才给他雕了个小玩意儿,要不,以现在所见的他那副爱搭不理的神情,怎么可能主动给自家小子做那么个小东西?
云岚这才又抬起头来,看了七娴一眼:“原来是你的儿子……”眼神又开始飘渺起来,“若我与惠儿的孩儿还在,也该是如此活泼的孩子吧。”
“哥,你……”去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虽说心里对他有怨,但到底是手足。见云岚这样一副模样,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云冰,你们回去吧。”云岚继续了手底的工作,“我在这儿,一切都好。”平静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起伏。
“若是现在给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七娴再扫过满屋木雕的人儿,紧紧盯住了云岚的眼。
云岚手底下停顿一下,笑了,在阳光包围之下竟绚丽起来:“我只愿……只愿惠儿能好好得活着。”
七娴不再说话,牵起小爱闲,就往外走去。云冰赶紧跟上。
“云冰……”突听后头传来轻轻的唤声。
云冰停住脚步。
“对不起……”云岚轻轻的声音再度响起。
云冰瞬间硬了一下:“没关系……哥!”
前头的七娴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小爱闲:“小东西,你师父不在,那娘娘就来考考你的自学毒经学得如何。唔,就做一种药吧。如果做出来了,那娘娘就承认你是个天才。”
小家伙立时狂笑一声:“放马过来!小爷我本来就是天才。”
几人离去,昭华殿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能隐约听到刻刀轻划的声音。
日头西去,手底下人儿的脸面才完全显现出来,又一个活生生的三惠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惠儿……”云岚颤巍巍得伸出手去,已然分不清现实或是虚幻,只觉三惠如同往日一般,正温柔得对着自己笑,叫自己的心也跟着轻漾了起来。
木雕之上的冰凉叫云岚一个子清醒过来,眼耷拉了下来,缓缓从袖间取出出张信笺。
那纸张已然破烂不堪、其上的墨迹也是化开了,却被仔仔细细得叠好,小心翼翼得捧着,想来是主人翻阅过无数次才成了这番模样。
就着夕阳,云岚再一次慢慢看了一遍。
“妾心如蒲丝,愿缠君心,奈何君心不似吾。窃以为,君必怜吾,此时方知,皆乃妾妄自菲薄。妾比江山,君已选。
蒲丝虽韧,总有倦时。容妾收心,从此君自安心。
但妾终不悔,一切若如初见……”
云冰望向天边映红天际的云彩,眼中泛出了些许晶莹。惠儿从不悔,但是,他后悔了。若是他早点明白,什么对他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是不是就会有不同的光景?
只要,惠儿能在这世界的某一处好好活着,就算要他死,又何妨?
雍和元年立冬时节,岚帝薨。时值壮年。
消息传开,大家只道恶有恶报。
距离潜龙谷最近的某个僻静村庄里,却有个少妇打翻了篮子,好不容易采摘到的蔬果瞬间滚满了一地。
少妇一身农家粗布蓝衣,却怎样也掩盖不了她的雍容气质。
此时,她正双目无神得望着京都的方向,泪珠子不受控制般汩汩滚落了下来。
来给她送水饺的村中青年阿牛立时手足无措起来:“阿兰,你怎么了?”他刚刚没说什么吧。只是闲聊了下外头的大事,最近传得最火的便是前任被推翻的岚帝驾崩的事了。怎么阿兰听了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虽说阿兰三年前才来这村子,那时候她还挺着个大肚子,但她谦逊有礼、温柔可人,很得村里人的欢喜。他更是,他早就想娶阿兰了,但就怕自己粗人吓着阿兰。
名唤“阿兰”的少妇不答话,似是魂已失去了几魄一般。
“娘!娘!”竹门外头,一个三岁左右、扎着可爱小辫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得跑了进来,黑兮兮沾满泥巴的手上捧着宝贝一般、轻抓一株淡粉色的花儿。
“小念娴,快劝劝你娘。”阿牛急急唤道。
小女孩奇怪得看看不断流泪的自家娘亲,再看看手上那朵好不容易采到的花儿,挣扎了下,抬头,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娘,别哭了!念儿把这朵花花送给娘!念儿花了一天,才在石头逢底下采到的哦。”
小妇垂眼,正瞧见了眉眼里与那人极其相似的乖巧小女儿,终于忍不住了,“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抱着面前的孩子,放声痛哭起来。
同年深冬,安王赫连云冰盲了眼。
这位一直病弱的王爷好不容易才安康了起来,没想到竟又无故瞎了,叫众人一阵唏嘘,只道这位王爷的命数怎生如此不好?
但世上又有几人能够真正了解此间人的心情,又有几人能够看破表面之下的本质,还有多少人有从此置身于黑暗中的魄力?
雍和二年春季,安王府迎来了他的女主人——据说便是当年宫中与安王箫剑合舞、后来安王一直苦苦等待的女子。
一片桃花烂漫之中,箫声悠扬动听,和着剑扫桃花的风声,奏出一曲最动人的歌曲。
女子黑衣精装,回眸向着灰裳的男子一笑。
那男子虽然目无焦点,但似是有所感应一般,竟朝着女子方向绽出了一抹灿笑。眉间那长年堆积的山丘也是平坦了开来。
挑花雨中,两人幸福的笑意愈发得绚烂,一如初见。
若如初见,君心可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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