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初,城东潘王府东侧的上熏老店东院。
潘王府原是唐代的节度使衙门,也是前朝的朱家王府,现在是旗人大员的公署,警卫森严,治安自然良好。附近的居民也沾了光,没有敢在这附近惹事生非。因此,上熏老店是附近最高尚的高级旅舍之一。
东院相当宽敞,散置有一些花盆,栽了两株老梅,几座供客人休息用的石凳石桌,前后两廊各点了两盏灯笼。
丘如柏是唯一未安睡,在院里乘凉的旅客,青袍的袍袂掖在腰带上,大辫盘在头上。石桌上有一壶茶,两只茶杯,一旁搁着一把打开的摺扇,扇面画的是仿唐伯虎的墨兰。当然不是唐伯虎的大手笔,唐才子已经死了两百年。这种扇产自江南苏杭一带,是极为普通的竹骨扇,十余文钱可以买一把,在山西当然不止此数。
微风凛然,自院墙头飞射而来的两个黑影,突然在他桌前止步现身。
他安坐如泰山,对刚才飞射而来其势甚猛的人影毫不在意,似乎也没有任何采取自卫态势的举动。
两黑影穿夜行衣,背上系有剑,两双怪眼精光闪烁,不像人眼而像可反光的动物眼睛,怪吓人的。
“坐啦!”他笑笑斟茶:“两位不是为了站在此地,大眼瞪小眼而来的吧?”
“阁下尊姓大姓?”右首的夜行人沉声问:“在下侯彦,那是在下的朋友,姓糜,名栋。”
“哦!原来是天王寨忠义堂总领,铁臂猿侯老兄和铁菩萨糜头领,失敬失敬。在下嘛,姓丘排行三,以排行为名,两位叫在下为丘三就好。呵呵!请坐。”
“在下不是来和你打哈哈的。”铁臂猿有点不悦:“就算你姓丘。丘三,你是存心到咱们潞安示威的?”
“咦!你这人说话真奇怪。”他脸上嘲弄的神色相当明显:“在下来潞安示威,与贵天王寨有何关连?难道说,潞安是贵山寨的抢劫地盘?在下是吃过界来潞安抢劫吗?这里有什么威好示的?”
“你……”铁臂猿语塞。
“如果阁下不认为贵山寨与嵇七爷有交情,那么,在下要带你老兄到潘王府内,与那些满州大员们说个一明二白,在下保证可以平白捞上一二百两银子赏金,你信不信?”
铁臂猿下不了台,气得几乎要跳起来。
“潘王府近得很,阁下如果不嫌麻烦……”
铁臂猿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隔桌伸手便抓。
糟透了,铁般坚硬的手反被丘如柏扣住压在石桌上,接着耳光声暴起,然后脑门挨了一劈掌,打击之快,有如电耀霆击,铁臂猿不但无法挣扎,连呻吟呼叫的机会也没抓住。
铁菩萨大惊,火速拔剑。
手刚搭上剑靶,背系剑很不容易拔出,好处是行动方便不碍事,坏处是手臂不够长根本就拔不出来,没有佩剑或插在腰带上灵活方便。
“啪!”茶壶突然在铁菩萨的右肩开花,热腾腾的茶水溅在脸上真不好受,右臂发麻,失去拔剑的力道。
丘如柏放了铁臂猿,跃过石桌手脚齐至,打击有如狂风暴雨,双脚踹中对方的胸腹,双掌在对方的颈根、双肩、耳门疾落疾起,着肉声分不清次数。
丘如柏双脚落地,铁菩萨已经倒下了。
“我不信你真的是铁铸的菩萨。”丘如柏拍拍手说:“你的乾元真气火候不到六成,怎能奢称铁菩萨?站起来,在下再给你几下松松筋骨,看你的气功是否到家。”
铁菩萨在地上挣扎呻吟,想站起却力不从心,几次撑起上身又倒下,昏天黑地挣扎难起。
而功力更高的铁臂猿,已经爬伏在石桌上昏厥了。
终于,铁菩萨吃力地站起来了,摇摇欲坠不易站稳。
“你……你打……打得好……”铁菩萨含糊地说,好像舌头大了一倍,语音含糊不清。
“我在想,要不要把你们送至潘王府。”丘如柏拍着手中的摺扇自言自语:“那些旗下大员,对你们这种强盗头子是很感兴趣的,保证可以获得三百两银子重赏,至少可以平平安安过两年不用工作的好日子。”
铁菩萨发出一声兽性的怒吼,冲上招发云龙现爪抢攻。
“啪啪啪……”摺扇发似电闪,铁菩萨足足挨了六记。砰一声大震,第二次倒地,丘如柏则轻描淡写地插摺扇入腰带。
“我要把你全身两百多根骨头,一根一根拆散,因为你不自量,骨头生得贱。”丘如柏沉声说:“站起来,这次在下要替你拆骨了。”
黑影像电火流光般疾射而来,眨眼问便接近至丈内,有如鬼魅幻形,轻功之佳骇人听闻,香风入鼻。
双方皆不假思索地发招抢攻,接近得太快了。
“卟啪啪……”掌拳接实声传出,双方各攻守五六招,但见拳掌交织,罡风呼啸劲气激荡。身法快速地旋转移位,棋逢敌手。
一声冷叱,丘如柏不耐地下重手了,一掌按上了对方的右胁,人影倏分。
黑影斜飘丈外,双足着地再退了三步方稳下身躯。
“咦!阁下好神奥的掌招。”对方发话了,语气不稳定,但极为悦耳:“你是……”
原来是一位穿了劲装的年轻女郎,右手按在右胁下轻轻推拿,这一掌大概挨得不轻。
“咦!你不是云裳女史,你太年轻了。”他也大感惊讶:“能在区区的雨打残荷十八招的攻击下,仅挨了一掌,而能全身退走的人,你是第一个。”
“你也不是那个逃走了的恶贼。”女郎困惑地注视着他说。
“什么恶贼?在下是住在此地的旅客。”
“不过,那恶贼的确是逃到此地失踪的,我已经看清他的相貌。可是,你为何出手这么快?”
“哦!姑娘,你不是更快吗?在下闯荡江湖十年,第一次碰上姑娘这种不可思议的轻功。看来,咱们是误会了,抱歉。”
女郎被夸赞得脸一红,指指正吃力爬起的铁菩萨说:“这两个人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在交手?”
铁菩萨摇摇晃晃站稳,想要扑上。
“这位仁兄叫糜栋,绰号称铁菩萨。铁布衫气功也称铁菩萨,他以为他已练成了金刚菩萨法体,所以在下要破他的气功,再来几记他就要气散功消了。”丘如柏一面说,一面向铁菩萨逼进。
“把他们送官究治。”女郎说:“他们居然敢闹到府城来,那还了得?”
铁菩萨打一冷战,不由自主向后退。
“在下不……不管你和嵇七爷的事。”铁菩萨终于认栽:“在下学艺不精,不怨你。”
“很好。劳驾,把铁臂猿带走,告诉他,日后离开在下远点,免得在下费神卸他的铁臂。”
铁菩萨不再多言,背起铁臂猿仓皇而遁。
“兄台大量。”女郎向丘如柏微笑,左颊绽起一个深深的笑涡:“听说太行山贼颇为凶悍,这位铁菩萨敢于承认失败,颇为罕见呢。”
“这位仁兄聪明。”他说:“真要被送官砍脑袋,到底不是愉快的事,姑娘追人的事怎样了?”
“算了,是一个劫贼,我途经泽州,碰上那恶贼劫车,杀了两个人,被我追了两天。今晚我算定他要逃入城中藏身,躲在南关的城头等候,果然等着了,可惜方向差了百十步,被他逃到此地逃掉了。”
“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怎敢通名?”
“姑娘轻功超绝,居然被他逃掉,这人决非无名小卒。姑娘在何处落脚?”
“南关长治客栈。”
“请问姑娘贵姓?在下姓丘。”
“我姓姬。丘兄不是本地人?”
“不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哦!姑娘姓姬,请教,姑娘刚才飞跃院墙脚不沾顶,单足沾地即破空而起,身形缩小减少阻风,起落间远出三丈,极像天外流星柴俊臣的流星划空身法,姑娘与中州柴家天外流星柴大侠有何渊源?”
“那……那是我姨父。”
“哎呀!难怪。”
“丘兄认识我姨父?”
“神交已久,可惜从未谋面。”丘如柏笑笑:“不瞒你说,在下与令姨父之间,的确彼此有些成见,但在下是尊敬他的。”
“歧见,为什么?”
“柴大侠是个方方正正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决不多管闲事,中年后很少出门走动,过的是太平日子。在地方上做一个好好先生,调解一些鸡毛蒜皮似的纠纷。”他口角出现自嘲的表情:“而我,正在年青气盛,性格狷狂不羁不拘小节,酒色财气不伤尊严,浪迹天涯为苍生做一些以武犯禁的事,十年来毁多于誉,连我也搞不清自己所做的事,是不是合乎天理国法人情。所以……所以据我所知,柴大侠对我这种人毫无好感。”
“哎呀!我知道你是谁了。”姬姑娘欣然轻呼。
“哦?”
“慈悲报应,地网天罗;你是宇内四大怪杰之一的天罗丘如柏。”
“什么怪杰?别抬举我了,不如说是无聊的江湖浪人为妙。姬姑娘,你从中州来?一个人?”
“这……”
“唔!偷跑出来闯道,是吗?呵呵!小心令姨父打断你的腿。”
“胡说!”姬姑娘俏巧的白了他一眼,那神情极为动人:“我是追赶表姐姐的,她和浮云师太到五台朝山。”
“哦!神箫玉女裴佩英?你羡慕她是不是?她出道五载,名列武林新秀四女侠之一,你心动了。真的,你如果也想出道,决不比神箫玉女逊色,问题是你得面对无穷风险,成功与失败的比例是百比一,想问我的意见吗?”
“你说呢?”
“赶快回家。”他肯定地说。
“你……”
“江湖鬼蜮,成功很难,失败却惨,何苦?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夜已深,姑娘该回店歇息了。浮云师太与神箫玉女,已经过去四天,恐怕已经在五台礼佛啦!追不上了。晚安,姑娘。”
太行山神庙只是一座没有庙祝的小庙,相距最近的村落也在五里外,小屋一楹,殿堂容纳不下十人,但庙前却长了五株大白杨,像五个巨人站立在坡顶上,在五六里外就可以看得到。有关这里的鬼故事传说很多很恐怖,即使在大白天,也会令人觉阴森浑身不自在,晚上更是鬼打死人,没有人敢于接近,野兽却是多得很。
午牌初,丘如柏出现在庙前,蓝劲装,盘辫,剑插在腰带上。
他像是换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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