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袭轻轻笑笑,眉目间有些倦怠之色,语气遂放了绵软:“阿兄,今日可否休假一日?”本便莫名烦燥,若再看那黑白棋线,保不齐要宰人。只可惜,温大郎是严师,很痛快的摇头。宝袭丧气,乖乖的与阿兄一道归得西院。
堂室里,阿瑟已经在案几上摆下了棋具,又将一只双头蜡托点好,奉在了案几上角。
烛火甚亮,照得棋盘界线分明,也照得宝袭那娇若春花的脸上满满的烦闷无奈。温思贤看之心笑,执起黑子下至中央。这次不吊边角了?宝袭讶然,却见温大郎并无再行下子,而是起头笑语:“宝袭既烦,不如玩个有趣的。五星连珠,可还记得?”
宝袭眼前一亮,顿之却又黯然了下来。温大郎眉目生转:“可是记得?”
二娘摇头:“不大记得,只是书中看过。此物倒也算有趣,可是阿兄、二娘今日委实累得紧。”昨夜直到四更天才睡着,今天一整天都没落了个清静,耗到这会子宝袭只想上床睡觉,根本没兴趣参加二课堂。
累?
温大郎失笑,眼光在屋中服侍的这四个侍儿身上转了一圈:“你们便是这般服侍娘子的?”话不得却沉得紧,如弦如瑟清清鸢儿四个立时便跪了下来。温大郎脸色已然放下,看着这四个侍儿,语气郑郑的问如弦:“娘子今日可曾午休?”
如弦摇头:“不曾。娘子屋门还没见,便让……”
“便让如何?”温大郎假意没看到如弦往那个鸢儿身上扫的眼神。如弦觉察便喜(…提供下载)欢得脱口而出了:“鸢儿一下晌缠着娘子,讲什么香料果子的,勾着娘子没歇息。”
鸢儿听闻自是赶紧上来分辨:“郎君明鉴,奴只是看娘子读书辛苦,便收了梅花上的雪水来伺候娘子洗眼睛。此法需得洗后揉捏穴位才最见效。并不是故意的,还望郎君宽恕。”
柔柔怯怯的,还带着些悲音,乌溜溜的头发垂着露出雪白的一截后颈来。宝袭低下眼帘,不接任何眼神。
温思贤看着宝袭几乎失笑,这个鬼灵精的二娘这般喜(…提供下载)欢绕弯子。“既是如此,便饶你一个差事。”
“但听郎君吩咐。”
温大郎继续瞅着二娘发笑,看都没有看那鸢儿一眼,可不想话竟是那样说出来的:“姑母与我皆也好书,既有良方,便多取些来。予尔三日,再取两坛,下去吧!”
鸢儿听得当时便傻了,待要分辨时,如弦和闻墨两个已经一起拉着出去了。外头黑头风冷的,一个哆嗦打过,鸢儿一把扯住闻墨的衣襟,半哭了出来:“娘子那瓮奴积月余才够,只是三日,让奴去哪里寻得两瓮来?烦请小郎求情一二。”
闻墨扯出衣角,理也不待理她便回得屋去了。剩下如弦巧笑得意,立在檐下支着柳腰斥笑:“娘子养在闺中,郎君却是外头见惯世面的。汝这等伎俩辩驳之辞还是少在郎君面前摆弄吧。回去且描上一百遍轻重缓急四字,再来答话。”
如弦声音偏亮,虽隔着帘子,可屋里到底还是听真了。宝袭仍然低头,温大郎却觉得这法不错,遂即唤了闻墨过来,指着屋里剩下这两个并带外头才训了人的那个:“你去看着这三个,一起描上百个温字。”如弦才自外面训话完毕,进屋就听得自个儿也得受罚,脸色瞬变。巴巴的去瞧娘子,却正瞧着娘子抬起来的笑颜,目光轻柔里却透着一抹彻骨的寒意,如弦身上又是一缩,乖乖的退下了。
屋中再自没了外人,温大郎便可有话说话了:“二娘今日提点,为兄甚慰。”
宝袭浅浅而笑,摆弄着盒中棋子:“也不是故意而为,原不过想逗逗那个鸢儿的。只是阿兄这般,到底让二娘心中欢喜。愿阿兄可如今日,一生清明睿智,方不枉许多心力。”再有功勋卓著又如何?古来将相焉有种,败在萧墙多少人?胭脂堆、风流场、后宅地,最是磨人明智。多少男人在外面机狡精明,却看不透身边女人心思。美人计为何千年不败,裙带关系为何如厮好用?左不过一个美色误人,一个自命不凡。然后便是功亏一篑,倾城之灾!
七八年后,长孙无忌诬杀皇亲,薛驸马在刑场上怒喊:“薛万彻大男儿,不是为国征战而死,却受竖子连坐,悲乎!”
“二娘不必如此忧心,为兄定不复程氏之辙。”
那便好!那便好!
第三卷:微芽
第37章 一家人
正元节近,上元便在眼前。
安邑坊邻近东市,向有俗例,凡是临街门户皆要有美灯悬挂,以亮灯市。其实这不只是安邑坊的俗例,凡长安北城的大街领面皆作如是。一来灯火通旺,尤其是这家门府宅前,连天见的放炮仗自然是驱晦气的,三天三夜的连夜灯海自然是红光引瑞的好意头。二来圣人好游乐,便是这些年自已个不大出来,太子每逢月夜也会出宫来游玩。哪家门口的灯楼做得稀奇漂亮,若引来贵人注目,自然少不得有名讳入贵人耳朵。谁能保不齐哪天便有了什么机缘。更别说那些原有体面在跟前的,存心博上圣颜一乐,或者借机讨个什么媚好的,什么心思都有。
温家原在昭国坊,属南城,坊里中人平户居多,没得烧钱做这些。可是这会子却不同了!温大郎才上值没三天,就听同僚们说个没完。归家后又正碰上坊正来到虞国公府拜喜年,说的也正是这灯楼之事。本坊坊正素是个舌绽莲花的,一会子吹捧温家清流学风,知渊如海,一会子又道温大郎少年国公,气宇轩昂之类的。若不是温娘子在屏风后面坐着,大概貌美如花、倾城绝丽的也会蹦出来。好话成车的往外蹦,自然是为了让温家做个更好更大的灯楼出来。
温娘子素来不爱这事,更何况温家才自起复,惹得诸般打眼做什么。可温大郎初登仕科,又才继爵,若真的素减了却也容易被人冷眼相待。官场倾轧之事,温家是经历过了的。是故,当宝袭踩着点,到姑母的正房里来用晚食时,就听见阿兄与姑母两个正在商讨灯楼之事,且连宝袭进来后都不曾歇嘴,颇有些可供一起闲聊的意味。这算是又一种融合吗?
宝袭腹诽尚且没完,温大郎那边便已开腔:“二娘可有好主意?咱们家是又要惹眼,却不可奢华的。”
要求很高!
再一句腹诽后,宝袭半抬起脸来,微笑:“若是这般,何不取样式最普通的红灯笼并在一起,摆个模样出来。”去岁到西市看灯的时候,宝袭便发现了,这大唐朝的灯市很五花八门,品种绝对繁多,扎纸染绸的精致灯盏更是处处皆是,甚至湖面上不还有高放悬之的各色模样孔明灯,争相辉映?若是比手工比趣味,那费事便费老了,钱也不知要多花多少。可如只是拿最普通的红灯笼来做,只要主意巧妙,任谁看了都不会扯上奢华二字。
这个点子好是好,只是:“难得一个巧字!二娘可有腹案?”
温大郎问得和蔼可亲,可宝袭却瞬时卡住了。尴尬的看着阿兄,好半天才嚅出一句话来:“吾才知道要做灯楼的。”哪有这么'TXT小说下载:。。'快反应过来的?温大郎听之哈哈大笑:“确是阿兄急了,那么便给二娘三日功夫,予出两样来,让姑母与阿兄挑拣,可好?”
如弦当时便在身边服侍,听得郎君这话似极了前日夜里之事,想着那一百个温家,觉得手腕又有些酸疼了。宝袭也怔住了,不解的去瞧阿兄,却只见眼前少年玉面清雅,一脸柔和纵容……
“阿兄,刚才何意?”
因有晚课,遂自慢慢养成一道晚食、一道与姑母道别、一道回转西院的习惯。屋中湿暖,一出帘门便是满面的扑寒。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颇大的雪,将整个院落又覆上一层银白月纱。温大郎在左,宝袭随后,前有两个侍儿挑灯看路,后面自有随从。这样时候本不适合问些私话的,可二娘却偏偏挑了这个时候说。
温大郎看着腥红披氅映的娇颜,心中的感觉无法言喻。如果可能,温思贤真的想把那三年的时间活活的从二娘的生命中剔除出去。二娘还是之前那个与自己、姑母相依为命的欢快小姑,纵使温氏落败,却依然娇艳欢快。一朵野花、一只新草皆可使其欢颜。而不似现在……想干什么、想说什么、纵使是为家人出力,为温氏着想,却也小心翼翼百般思量后,才敢绕上许多圈慢慢的透露出来。
“郎君切莫怪二娘小心,那两年郎君与娘子顾不得,二娘确实委屈得很。”昨天正午,温大郎去了东市自家食铺里用午食,荆娘出来相见时,温大郎淡淡的说出了二娘最近颇是见外的行径,当即惹得荆娘一阵泪眼花花,好不委屈的诉说一番。二娘在病好后一步也不离荆娘,日不能安,夜不能寐,几乎晚晚梦魇,一惊醒便是一身冷汗……那餐食饭,饮如黄连、苦涩难言。
今晚归来,却依然仍是这般模样。
“二娘,还记得阿兄前日是如何作罚那几个侍婢的吗?”
回到屋中,棋盘已满,诸侍退散,留闻墨一人在跟前服侍。温大郎没有执棋,直言问话。一派端肃的表情看过去,果见二娘瑟了一下,垂下头去,乖乖回话:“记得,鸢儿分不清轻重缓急,谄媚歪巧;如弦虽有聪慧,却不走正途,歪风邪斗;如瑟与如弦同时进来,却漠视失行;至于清清、惧威自保,皆不是良伴忠仆。不能说她们是错,只能责这些手法不是温家风范。阿兄要弃鸢儿,至于三个教些规矩,且再观后效。”
一句一言皆有条有理,心思也算猜对了一半。可温大郎却并不觉得欢喜,反觉酸涩:“二娘为何不想成,一字一温,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宝袭飞快的抬头看了一下阿兄,而后低低的垂下头去。温大郎叹了一口气,反坐过来,拉住了二娘的手:“先前那两年,确实委屈二娘了。可姑母与阿兄,皆是心疼宝袭的,至于为何闹到那种地步……”
“阿兄不必讲。”宝袭低头闷闷说话:“上次阿兄没说,这次也请不要说,至于以后……其实知不知道有何区别?二娘已经想通了。姑母与阿兄都是二娘的血缘亲人,谁家牙齿和舌头没有打过架?只要二娘懂事听话,姑母和阿兄自然不会再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