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笑约行到正舍,却见清河才将起来。百日未出,屋中窗棂还在关着,早晚还好,午时却是再闷热不过的。好在屋中每日擦洗,换花,气息还算好。宝袭十分自来熟的把盒中餐碟摆在了正榻案几上,彼时清河梳洗出来时,就见案上已是早食摆好了。外头几样是平日菜色,近手处四盘却是眼生。想起曾经吃过那些,突然觉得有些饥饿。坐到榻上细看,就见面前汤碗里似盛的是温家流玉冷淘。可这汤饼颜色怎是碧色的?“加了槐汁?”长安人夏日流行吃槐叶冷淘,可大概温二娘不会拿这等没新意的东西出来。
果然:“是将荷叶绞碎了榨出的汁做的。汤却是香菌清汤,现在还温温的。吃了又不出汗,也不伤公主脾胃。”宝袭笑得明媚,照得清河心头欢喜,吃了一箸果然不错,汤头也很好。还有就是八种颜色形状各异的明月儿蒸馄饨!有了刚才,宝袭便自顾自的介绍了:“这个是加了红萝的,这个是紫米做皮、还有青瓜、荷瓣、蔷薇汁、杏芙蓉……”非但颜色艳丽多姿,便是里头馅料也变了。
“怎么皆是素食了?”吃了第四个还是不见荤腥后,清河觉得有异便问了出来。
宝袭笑得眼晴眯成月牙儿:“吾与阿兄姑母商议过了,以后温家食坊不再卖荤食了,全是素斋。”
“为何?”
“一来可以积些福祉佛缘,二来也少与他人食坊相争。”长安人好肉食,一年四季不断。温家食坊自开时不久便生意极好,为此自是赚了不少钱粮,却也扰了许多人的财路。“该退的时候就要退一步!横竖吾家三人亦不是豪奢性子,田禄如今又丰,让些门道出来买一个大家和气。”宝袭说得云淡风轻,可说完却见公主变了脸色。凤眼凌利瞪向阿月阿辉二婢!那两个扑通通跪在地上,皆摇头。宝袭看之先惑,而后……笑了。抿嘴笑着不说,还眼中奇里古怪的瞟清河。
“汝这是做甚?”啪的一声放下银箸,甚是恼怒。
宝袭却干脆笑出声来,大方坐在榻上案几的另一侧上。拖腮看了公主半晌后,又朝那二婢问话:“怎么?又出事了?”
阿月灵慧,一听温娘子这样说,便有一个机灵闪过。赶紧抬头回复,脸上颇是气愤:“还不是隔壁那家,使了门路买通了府里两个婢儿,散了些不着六七的浑话。公主刚才便吩咐奴把那二人抬了扔到隔家后门去。”
原来如此!
宝袭有些撇嘴伤心,哀怨的看了一眼那侧公主:“吾还真当公主思念二娘来着,原来竟是凑巧罢了。枉吾四更便起来,予公主做了这些好吃。且都拿回去吧!”伸手欲揽,却让清河啪啪二下打得收手去。不过刚才扔下的银箸到底又拾起来了,呼呼食咽,不爽心情溢于言表。
“其实这是何必嗯?”宝袭好和气的开解面前怨妇:“公主能管得住一个人两个人的嘴,还能管住天下人的嘴不成?别人管说什么便让他们说去,横竖自己不动便成了。”一声冷哼,看也不往过看。这个清河在温二娘面前,是越来越不讲规矩体统了。宝袭甚慰,遂笑嘻嘻的继续说话:“那头想必是真没法子了,才想出这种烂戏法来。既是技穷之辈,公主何必与之计较?反主为客,岂不大不合时宜?”还是无言,再接再励:“若真想出气也不是没有的。”看似乖乖的眸子里,再一次闪出上次‘献计’时的光芒。
阿辉兴奋自是不必提,阿月左右看看心中敲鼓,清河总算是抬眼过来:“又有怎样损招?”
损招?宝袭甚不悦:“这是何世道了?看个歌舞杂耍,尽然也有错了?”
啊?歌舞杂耍?阿月惊之,不会是自己想的那般吧?连阿辉也吓到了,过来扯了温娘子袖边:“这可使不得,咱们公主不是那等人。”歌舞行杂耍铺里多有妙曼少年,好些公主便是借着那些机会,寻那些少年‘欢乐’的。
宝袭听得十分‘胡涂’:“看歌舞也分三六九等了?长安人好奇(提供下载…)怪。那是不是连花也看不得,那可是好色!”
清河抚额,重重颤起肩来。
歌舞是府中现成的,杂耍却要外面去弄。前府自有专司这些事务的,一个时辰后,公主府这头便已经是鼓乐笙箫,齐鸣上奏了。非但器乐相伴,欢喜笑声更是天天传到这头来。程处弼自是天天在公主府后门等着温二娘出来,可是一等七八日都没有动静。好不容易,七巧前日总算露面,却见身后跟了一个容色娇美恰似女儿的少年!
气得顿时手抖,点着那少年‘你’了半天,都没‘你’出第二个字来。
宝袭对此深婉惜:“程家郎君,心正则眼明。汝心里做甚念头呢?此人不过亦是出府罢了。”一外头贱口,难不成还走正侧门?又难道还让温二娘此等身份贵女,走在贱口身后?果然那少年出来,羞涩一笑后,急步出巷去了。
程处弼气得用拳捶额,又让这温二娘给耍弄了。
不过:“公主又生何气了?”怎么吓得二哥回来,再不敢过去住了?
没有跳脚骂人,更没有怒火冲天,只是很好声好气的求问。宝袭上下打量一下程三,不放心又绕着转了两圈。看得程处弼身上万般不适:“汝说些正事可好?”这般古灵精怪的,定无好事。
些微火气的外溢让宝袭终是拍定,原来眼前这人没换了‘芯’。
“说来其实也没有,不过是国公买通了公主府内两个还算有些脸面的婢女。”温二娘言简意骇,程处弼却怔住了。阿爷这是怎么了?怎能窥视二嫂作为?可……若是无人传信,谁知道公主府里出了何事?想了想,低道:“阿爷二哥也是一片好心。二嫂总那样,阿爷二哥纵使见不得小郎,也是想知道些情况的。”
说的倒象是程家受了委屈一般?宝袭撇嘴:“好心也会办坏事。更何况谁知道是何样好心?”
呼的一下,程处弼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汝倒说来,阿爷二哥有何样好心?”
宝袭讶之:“汝家之事,吾怎知道?”
“那你何必那般说话?”阴不阴阳不阳的,真是讨厌透了。
第72章 一线间
一时火起,又添嘴快。话才出口,程处弼便后悔了。悄眼去看温二娘,薄纱后似乎并无怒容。仔细再看时,温二娘却似楞了会神似的转过头来。看看眼前虎目英气的少年,宝袭几乎想蹲在地上划圈圈,只可惜穿着裙袍甚不方便。
“是吾又急了,温娘子勿怪。”大约是争锋相对次数多了,和这个二嫂口中的泼猴斗嘴,程处弼倒是无谓的。可她一静下来,程处弼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尤其这会子似在想心事的模样,更觉别扭。歪脸看看巷口,公主府青车挡着,再回头看这边,似也无甚人影。便压低声量问:“汝与洪道,怎么回事?”
宝袭原本正在怅然程二和清河的这码子破事,不想这个呆头鹅居然又问怪话。拧眉,好生无力:“程三郎,吾是小姑,与汝说这些好伐?”
啊?程处弼听懂半句,没听懂后面那个字。宝袭捂额,看看天色:“时候不早,吾该告辞了。”不然关了坊门可就回不去了。
“那这事……”程处弼实在是想找温二娘帮帮忙,可想起上次在此处她自己削得灰头土脸的旧事,又觉得甚说不出口来。宝袭是真的败给这位了,用了最最语重心长的语气,沉痛劝慰:“程家三郎,汝也长大了,如今也是入值为官了。成天计较着风月着实不成体统。象三郎这般年纪,不是正该想着如何振兴门楣,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才是?再不济,有空多看两本书亦是好的,需知学海无涯,千万不敢动不动就回头是岸……”
前头几句程处弼还闷着性子忍着性子听,可后面这温二娘却是越说越不象话起来了。尤其那句汝也长大了?听得程处弼嘴角直抽,强压着怒火,呲牙反问:“汝才多大?”
这下换宝袭卡掉,低头看看自己模样,又比了比身前两步外少年。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漾在心头!
程处弼倒不是个爱和女人追闹到死的,见温二娘不说话了,便算是掰回颜面了。可瞧瞧北边高墙,又是失落。瞅向温二娘的眼里不免带了些渴求之意。那副模样真让宝袭想撞墙,一句话也和他说不出来,重重叹着气,一路叹走了。
归到家中时,阿兄已经下值归家,正在佐然院里陪姑母说话。
见宝袭进来那副脸色,眼珠一转便是明白了:“程三又找二娘说话了?”
宝袭捂脸摇头,温思贤与温湘娘尽楞,才要问出了何事,就见二娘把手放了下来,咬牙切齿:“吾就从来没见过那等呆瓜!”
一下子温大与姑母皆笑出来了!宝袭更加窝火,冲到阿兄边跪坐下,扯着温大衣角怒道:“上回如何说他的阿兄也瞧见了,还是不依不饶。下回吾要忍不住拿大棒打了他,阿兄可千万不要生气。”
拿大棒打程三?
不用大郎说话,温湘娘就先说了:“凭汝?一百个捆起来,也不是程三对手。”
宝袭先楞住,而后更加苦闷,使劲扯阿兄衣角:“吾不活了!”
温思贤以掌掩口,低声问过:“二娘可是想说姑母亦呆?”宝袭悲愤的连连点头,温思贤确之后本想忍住的,可看二娘那副样子实在忍不住大笑。
那兄妹两个贼眉鼠眼模样在私下打量什么,温湘娘哪会猜不到?不待理会罢了,晚食后放那两个去开棋课,自己则照着棋谱摆局。涵娘坐在一边陪伴,见娘子这般,又气又笑又有些可怜:“娘子棋术不比大郎好?郎君忙成那样,娘子何不替大郎分解一二?”
温湘娘瞟了涵娘一眼,看着棋面冷冰冰:“下棋很累吗?吾看大郎每次下完倒欢愉。”有说有笑,活象逗完猫一样。说罢,恼火又上:“那两个猴儿当吾什么了?难道吾还真当二娘要打程三不成?”看把那两个猴儿给笑的。前言不搭后语的,涵娘大概能体会娘子现在心情了,低头不语。温湘娘则是越想越气:“呆些怎样了?小皮姑子,再过些年就知道男人呆些没什么不好!”
“是是!碰上个咱家大郎这样的,稍不留神便被算计死了。”这句话总算是把娘子给气笑出来了。原本温湘娘心中也有些纳罕,为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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