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太后迷茫的眼神拉了回来,落到林樵身上,眨眨眼,清明重现,微微一叹,低声道:“是,死者已矣。”
林樵看着裘太后,顿了顿,方小心问道:“太后找微臣来,有何吩咐?”
裘太后的眼神再次迷茫,过了一会儿,才又回过神来一样,笑笑:“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小余死了,前尘往事一件件地在眼前晃。晃得我,格外想要见见老朋友而已。”
停了一会儿,又问:“达王爷的身子如何?”
林樵一直不敢答言,听了这一句,方斟酌了一下用词,道:“王爷还好。以前在外头漂泊时,伤了膝盖,一到阴天下雨便酸痛不已。这些年,亏得圣人照看妥当,特意令人给王府所有的地方都修了地龙,还年年额外赐炭,所以已经好了很多。王爷懒散,不乐意吃药,不是这暖炉、地龙和熏笼,只怕早就又逃出宫去,直奔南疆了。”
裘太后呵呵地笑了笑,道:“那倒是,他的腿脚,倒是那边四季温暖的天气适合他。不是这个岁数了,长途跋涉反而危险,我倒是赞同他去那边过日子呢!”叹口气,又道,“不过,如今他却走不成了。”
林樵一听这话,脸色一变,眼神中的警惕之色大作,声音也变得稳定了许多:“娘娘的意思是……”
裘太后叹了口气,眼神又飘向窗外,低声道:“我都知道啦……”
林樵听到这五个字,手指禁不住微微一抖。
裘太后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神情动作,眼神一闪,垂下眼眸,低声道:“外朝的事儿,她们没能瞒住我。大郎到底是忍不下那口气,逼着小四过继雍郎了,对不对?”
林樵心中一松,轻轻地舒了口气,神情轻快了许多:“圣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不仅皇子,便连公主也无一个,难免朝中胡思乱想的人多。温王聪慧洒脱,先过继了。若能替圣人招来一个弟弟,不也是好事么?太后不要多想,还是好好保养身子要紧。”
裘太后叹口气,摇摇头,低声道:“我生的儿子我知道。小四必定会赌了这口气,说什么都不会肯再纳后宫了。他是必要邹氏给他生个嫡子出来才罢的。那起子做梦都想着从龙之功的小人们,必定是不会让他得遂所愿的。”
“我说这样多,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让你告诉达王一声——大郎被我宠坏了,刚愎自用,狂妄自大,是绝对没有那个本事教个好皇帝出来的。他也逍遥了大半辈子了,也够本了,今后辛苦他一些,好好地辅佐一下用雍郎吧。毕竟是,血脉嫡亲,他是长辈,应当应分的……”
裘太后的话越说越乱,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垂下眼眸,一忽儿,竟然抬手拿了帕子擦泪,小声地哭了起来:“这是,做得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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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第375章 林樵
林樵走了。
林樵前脚走,裘太后后脚就擦干了眼泪,面色凝重,沉声再叫叶大:“你即刻去一趟裘府,告诉他们我醒了,让三郎进宫来见我!”
叶大从不曾见裘太后当着别人的面哭泣,但余姑姑死去,裘太后再怎样伤心都是可以理解的。可偏偏裘太后是当着一个小小的达王府长史的面哭泣不说,这位长史一走,裘太后却又恢复了正常!这事儿就肯定不正常了!
所以听了裘太后这道命令,叶大一刻都没耽搁,转身就奔了出去。
不到一个时辰,竟然空身而回,满头大汗就进门叩见裘太后:“三郎君说,一切都在圣人手里,请太后娘娘只管保养身子就好。”
裘太后顿时怔住!
一切,都在,圣人手里?!
小四他,看起来已经被逼到墙角,结果竟是智珠在握?!
那大郎和,他……
……
……
林樵心情舒畅地回到达王府,径直来在书房寻找达王:“王爷,大喜!太后娘娘只顾着为余姑姑之死伤情,对咱们的事情一无所觉!”
一向风流洒脱的达王,仍旧着了一身白袍,只是这一次,竟是粗麻的——
这是丧服!
余姑姑死了,达亲王殿下,竟然给她服丧?!
——殿下,您一定会娶大娘子的对不对?
——殿下,我来给大娘子当媵妾好不好?您会不会嫌弃我?
——殿下,大娘子满心里都是您,您一定别误会了她!
——我?呃,呵呵,我啊……反正大娘子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的……
——殿下,我自然是更想跟着您……可是殿下啊,大娘子一个人要在宫里一辈子了,我不跟着她,她可怎么熬这样长长的岁月呵……
——殿下,我帮您照看大娘子,还有她肚里的您的那个孩子……
——其实,殿下,我都明白的……如果我一直跟着大娘子,您一定看得到我;可若是我跟着您,您一定看不见我……
——殿下,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您眼里,心里,能有我,哪怕是个陪衬,哪怕是片无足轻重的叶子,都好……
——殿下,只要您好,我粉身碎骨都不怕的……
——殿下,殿下,殿下……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爱自己爱到尘埃里去的一个女人,死了啊……
达亲王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钥匙串,魂游天外。
……
……
林樵是先帝派到自己身边的眼线,他一进府自己就知道了。
所以,自己一点一滴地打动了林樵,慢慢地把他收成了自己人。
自从他成为自己的人,达王府的真实情况就不再担心别人会知道了。自己终于开始真正肆意地过日子,直到——
“先帝其实还是放心不下王爷和太后,但又不希望当今和宝王他们知道旧事,所以,达王府的纸条,既不是送往羽卫,也不是送往内侍省,而是送到兴庆宫。”
“但即便是送到兴庆宫,也不是直接送给太后娘娘,而是——呈报余姑姑。”
“臣其实一直都没有打听出来,当年余姑姑是怎样让先帝那样信任她,竟然将监视王爷和宝王殿下,甚至捎带着监视太后的任务,交给了她一个人的。”
“余姑姑是大才。”
“所以,臣送进内宫的命令,加了一项:换掉长庆殿正殿和余姑姑房间的蜡烛。臣,不敢留着余姑姑。”
“尤其是,近十年来,余姑姑一直都没有动过的装达王府纸条的箱子,忽然被她连箱子带钥匙运进了长庆殿密隔!她已经打算整理了!”
“臣实在是不确定,达王府是不是只有臣一个先帝的人。臣不想冒险。之前不敢去动那箱子,是怕余姑姑过早地发现不妥。现在却等不得了!”
“而且,余姑姑已经不眠不休地看完了所有的纸条,仅仅毁掉箱子,已经没有作用——”
“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异日功臣簿上,必有余姑姑一席之地!”
林樵跪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
……
……
达王抬起头来,有些木然地看着林樵,低声问道:“她怎么说?”
林樵还在兴奋于自己的神来之笔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一把抢过桌上放着的茶盏,将里头的凉茶一饮而尽,长声一笑,方道:“太后娘娘的精神十分萎靡,常常走神,显是在回忆往事。尤其是一想到余姑姑,便痛哭不止。我自进羽卫,便时常侍于先帝和娘娘左右,这么多年,从来不曾想到,最是坚强果敢的太后娘娘,能为一个婢女之死伤情若此!”
正要得意地继续往下说,一眼瞥见达王痛苦的表情,急忙改口说正事:“太后娘娘说,终究宝王殿下太过刚愎任性,被先帝和她宠坏了,所以温王殿下的训育不可能交给他。而当今这一位,只怕心中也存了芥蒂。所以,托臣跟王爷说一声,毕竟是长辈,血脉嫡亲,请王爷辛苦,辅佐温王!”
“王爷,娘娘这是想让王爷辅政啊!”
林樵越说越兴奋,最后抑制不住自己即将大功告成的激动心情,直接跳了起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达王的表情越发木然,双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
林樵看着达王的样子,心中老大不以为然,但也只得劝慰:“王爷,事情已经过去了。余姑姑不过一个女官,太后娘娘毕竟是女子,又相依为命四十年,才会像现在这样颠三倒四。王爷却是大好男儿……”
耳边听着林樵絮絮说个不停,达王早已不耐烦到了极致,待听到他竟然已经堪堪指摘到了自己对余姑姑的愧悔之情上,终于忍受不住,腾地立起,一脚飞出,正正地踹在林樵的胸口,将他直直地从书房大门处踹飞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爱恨都或多或少地附加着利益考量,唯独她没有!唯独她没有!她爱我,爱岚儿,爱大郎,全心全意,无我无他!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爱我的人,比岚儿还甚,比我母还甚!可是你呢?你没跟我打过半个字的招呼,就这样,把她给杀了!用我的人,我的手段,我的东西,在她最熟悉的地方,利用她一定会救岚儿的心理,把她就这样给杀了!你竟然心狠手辣到了这种地步!”
“我自问一世不负他人。可是,你却逼着我,负了这个对我最好的女人!她一世别无所求,只愿我心中有她一席之地——我却负了她!”
达王说着,睚眦欲裂,继而放声痛哭!
林樵摔在书房前的草地上,抚胸痛咳,一口血吐将出来,脸上却还是一片灿烂笑容:“无妨无妨。王爷,人是我杀的。于你,无涉啊……”
☆、376。第376章 可怜
正月初十。
晨起,邹皇后问及裘太后,知道她昨日又宣了裘峰,而裘峰不肯进宫时,笑着摇了摇头:“裘家三舅爷太谨慎了,太后娘娘醒来,他来探望,顺理成章的事情啊……”
横翠眨眨眼,小声道:“三舅爷哪里是什么谨慎!?婢子打包票,他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太后娘娘说!太后娘娘诏见达王长史,必是已经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