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虽是小了些,酷寒却依旧。阳光在这里极淡极薄,陆菀望着天上的太阳,苍白无力。沙粒打在脸上裸露的肌肤上,冰刀一般。
一路上她细细观察士兵的穿着,很是厚实,却很少有用驼绒料子的,只因这里甚少下雨,不用担心淋湿,心下疑虑更甚。
谢堂看的出来,陆菀越发的虚弱了,脸色白如纸,身子更是比纸还单薄。好在大约半日就能到了朝圣峡。
萧行野坐在玉帐中,双眉紧锁,细看摊子送来的密报。蛮族左贤王的八千精兵月前已经调动起来,之后却失了下落,平白间消失了再没一丝踪迹可寻。
“将军!”侍卫的声音有些颤抖,此时的萧行野情绪并不好,只是手中的这个包裹,他不得已要进来禀报。
萧行野没有抬头,薄唇拉成了危险的弧度。
“有人……要把这个交给您,说……要见您。”
一抬眼,是那件玄色的大氅,自己曾经亲手把它披上陆菀的肩上。
“人呢?”
萧行野开始站起来踱步,心绪紊乱。隐隐有些生气,她赶来这里做什么?不知道很危险么!那个突如其来闯入自己心中的女子,其实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远离而在心中疏淡下来,萧行野心中很清楚,梅下的记忆,恐怕是要伴着自己一生了/
这次,她又是这么突然的出现了,又会发生什么?
厚厚的毡布掀开,萧行野抬头,带着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热切。
不是她!
目光冷却下来,他看着谢堂,心中莫名忐忑。
“小人谢堂,我家小姐让我耸着肩衣服给定北王。”谢堂恭谨的跪下。
“她呢?”冷漠的音调中有着一丝波澜。
“小姐病了,现在寄宿在别处,王爷可否移步……”
谢堂当先领路,心里松了口气。陆菀让他拿着衣服去见定北王,他心中怀疑,一件衣服就能见到如今位高权重、炙手可热的王爷么?可现在,那个傲然冷酷的男子,驾马紧随着他,身后还有一队披着重甲的亲卫。
陆菀见到壮阔耸然的朝圣峡时终于撑不住了。这里不是落日关,有着各种便利的设施。谢堂找了半日,勉强找了一处民宅,住着一对老迈的蛮族夫妇,显然是战后还没来得及搬出去。
一时间也没找到大夫,便吩咐老婆子煮了些姜汤喂陆菀喝下。
“你拿这件衣服,去找定北王。”陆菀呼吸很急促。
谢堂的迟疑被陆菀看了出来,勉力笑道:“去试一试。”
他不知道,几乎每个士兵都识得这件大氅。四年的时间,定北王披着它巡视城墙布防或是黑夜御敌。
因此,很容易的,他见到了这个被传颂成天神般的男子。
蛮族老夫妇缩在一旁,两边是骁勇的黑甲护卫。接着大踏步的走进了一个男子,几乎所有人都用近乎崇敬的眼光追随者主帅。
床上的女子侧卧着,半落的发丝遮住了半边脸颊。萧行野上前,伸手拨开她的乱发,猛然触及的烫手温热似乎刹时融化了他的心思,也让他俊朗的脸庞如严霜般冻住。
陆菀犹自昏睡,双颊烧出了冶艳的红。他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更加尖俏的下颚,比起之前,清减了很多。
萧行野毫不犹豫的抱起她向外走去。
先将她轻轻放在马上,萧行野轻身一跃,坐在陆菀身后,用厚厚的披风密密的围起她。轻叱一声,飞雪急奔起来。身后的士兵们虽是训练有素,互相间却也交流起好奇的目光。
怀中的少女软软的倚在胸前,萧行野一手牢牢的环住她的腰,却隔着衣料尤有些温热,心下更始焦虑。少女微微的动了动,一缕青丝似乎钻入了萧行野的衣领中,一时间有些痒痒,萧行野心中一动,竟是有些恍惚。
蛮族习惯居住在帐篷中,朝圣峡管内的营地上至主帅下至普通士兵,竟是没有找到一处地面建筑。自从夺回朝圣峡后,萧行野的全副精力用在御敌和边防上,况且他向来不在意这些,便也住进了帐篷之中,也不急着修建将军府。
萧行野策马直驱自己的寝帐,直到放她在卧榻上,才觉得棘手起来。此间全是男子,却没有可以伺候她的人。
萧行野走到外间,喊过一个侍卫问道:“这里可有丫环么?”
侍卫一愣,主帅眉宇间的焦虑他从未见过,即便是敌军围城、以一当十血战时,他的脸上甚至都是淡然镇定。
“那里恐怕有。”
萧行野自然知道“那里”是指哪里。一个充满热血男儿的世界,雄性、刀枪、战争就是一切,女人,从来只是工具而已,供男人消遣娱乐的工具。
沉吟了片刻,萧行野道:“找两个干净伶俐的过来。快传军医。”
谢堂只是告诉他陆菀千里奔驰,是想要见他,却不知为了何事。
陆菀依旧昏睡,萧行野坐在一边,替她拢了拢被子,眼中所映女子素美恬淡的睡颜,一时间,恼怒、爱怜、喜悦,复杂不堪的情愫荡漾开,这个本来布满血腥杀戮的地方陡然添了一分暧昧。
军医查了脉,只说是疲累受寒再加上陆菀体质弱,服上药后再好好调养数日该当无事。萧行野让出了自己寝帐,搬进了玉帐中。
击鼓三响,帐下立满了军中高级将领。
四年的时间,萧行野一手提拔的年轻将领们替换下了原先老迈昏聩之辈,英气勃发,雄心万丈。
“今晚是谁巡视城墙?”
“是末将轮值。”宗涛站出应道。
“赖支河沿岸和玉璞山脚下多派人巡着。”萧行野有些疲倦,道:“都下去吧。李副将留步。”
军靴声踢踏过去,李曲鸣站在原地,直视主帅。
“消息可靠么?”萧行野问道,“那人在落日关?”
“虽不是十分确切,但见过的人都说是他。”
萧行野冷哼一声,迫人的锋锐竟让李曲鸣后退了一步。“好胆色!”他口中似怒似赞,隐有相惜之感。“再去访清楚了来报。”
文火上,药在银吊子中咕咕翻腾着,泛出一阵阵药香。大夫开的药很温和,大抵是怕猛药陆菀受不住。薄荷、冰片的幽香舒缓的氤氲着。
萧行野跨进来,两个丫环唰的跪下,不敢抬头。
“去看药吧。”萧行野轻声道,怕惊醒了犹在沉睡中的少女。她轻轻地躺在白绒毯中,大约做着一方甜美醉人的梦。萧行野突然有些紧张,她会永远这样不再醒来么?于是转头问道:“她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侍女抬头应道:“姑娘醒过一次,又睡去了。奴婢已替她净过身子。大夫的药也已经煎着,一会就可以服下了。”
萧行野听她说话伶俐,倒看了一眼,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比中原女子深些,肤色白净,倒也俏丽。“这几日你们便在这里住下,好生服侍姑娘。”
另一个丫环端上药来,一瞥身边的萧行野,不知怎的一哆嗦,溅了几滴在陆菀衣袖口,当下更是害怕,脸色苍白。
“下去吧。”萧行野淡声道,扶起陆菀,靠在自己胸前,拿起药碗,柔声道:“张口。”
陆菀迷糊中觉得自己倚在了一个坚实如玉的胸膛上,还有人在耳边让她张口,便顺从的张开了嘴。一口口的吃完药,脑中似乎清醒一些了,便勉力睁开眼睛,陆菀发现自己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躺在一个男子的怀中,忙微微一挣要让开去。
身后的男子柔声劝道:“别动。”缓缓地放她回塌上。
那个声音,熟悉又陌生,曾经在月下那般冷漠,如今,陆菀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暖炉药香烤化了那个坚硬的身影?生冷英俊的脸,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竟带着喜悦和欣慰!
“醒了?”萧行野问道,心情放松下来。
陆菀苍白的脸色透着粉红,低声道:“谢谢王爷……”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别多说话,歇着吧。”他竟不问她为何要来,只是随意的坐在一边,微笑着制止了她开口。
那个笑,撕开了层层的冷漠,有着淡淡的温柔。
“原来,你是会笑的啊!”陆菀心中念道。
这一觉睡得很安心。她醒来,那个伴她入睡的男子已经不在了。
“姑娘醒了!”一个女孩喊道。
两个女孩不过都十七八岁的样子,“和侧雪差不多大啊!”陆菀心中叹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她问道,“怎么会在这里?”
大些的女孩子答道:“妈妈喊我嫣儿,她叫红儿。前几日刚……”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昨天才被选来侍候小姐的。”
陆菀正想问从哪里来,却看见两人恭敬的退到了一边。
“身子好些了?”耳边低沉醇厚的声音,萧行野细看着她的脸色。
陆菀歉然一笑:“实在是给王爷添麻烦了。”嘴角的浅笑【炫】恍【书】然【网】若清郁白梅。
“你千里而来,差点搭上自己的命,莫不是想来大病一场然后向我道歉的么?”萧行野语气中含着一丝戏谑,饶有兴味的看着陆菀。
陆菀一笑,见到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告诉他家中做了一笔大生意?
默然片刻,萧行野道:“想说什么?但说无妨。”说着示意两个丫环出去。
陆菀看着两个纤秀的身影消失,突问道:“我一路来竟没见到一个女子,王爷如何找到的女孩?莫不是我把王爷帐中伺候的丫环夺来了么?”
萧行野不在意的道:“你昨日病重,我便派人去窑子中选了两个过来。怎么,伺候的不好么?”
“窑子?”陆菀愣了愣,才猛地想起是妓院,心下一酸,像是堵住了似的咳起来。
萧行野皱眉,一时间有些无措,轻轻拍抚着陆菀后背。
陆菀抬起双眸,盈盈洒落一片星辉,这个人,昨晚那么温煦的笑,几乎让她以为他的心底很柔软。可他,终究是个军人。沾过血,大约真的会让心硬起来。她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可商场上的战争算什么?只是两个身不由己的女孩,足以让她难以承受。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