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奶娘正在给黎秀才进茶。黎秀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正搭在她捧着茶碗的手上,另一只手拽住了她的小手绢,拉拉扯扯的好不得意。
我起了一身鸡皮,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奶娘忙松了抓住手绢的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到一旁。黎秀才则立马起身,趁着身子前倾的一刹那,将手绢揣到怀中,再抬头时,已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口的正经模样。我接过他递给我帐本和一个蓝布口袋,瞅瞅他,又瞅瞅奶娘,就这两人的脸皮厚度而言,还是蛮般配的。
打开口袋,是半袋子的铜钱和散碎银子,再翻开账本一核对,居然有一两二钱之多。奶娘伸长脖子看了几眼,立刻掰着手指算起来,不一会儿便满脸红晕,兴奋异常,忍不住拍了拍我的肩膀,正要说什么,抬眼看到黎秀才背着双手的沉稳样子,即改为两声清咳,装出一副矜持的神态来。
“不错,再接再厉。”我合上账本,淡淡地说了一句,一边接过奶娘递过来的茶,浅浅地酌了一口。
“东家若无问题,小生这就告辞。小生连日来才思如泉涌,不如趁早回去续写墙上的文章,明日才有新鲜的好看。”
我点点头,将账本交还给他,又简单交待几句,目送他离开,直到看着他把门带上,才低下头继续喝我的茶,一口,两口……“哐当”一声,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茶碗扔了,抱住奶娘又跳又叫:“当老板娘的滋味真TMD好哇!”
奶娘也受我影响,扔了手绢,一个劲儿地尖叫:“一两二钱!一两二钱!……”
尖叫声一直持续到林姨和昭雪都遣人过来探问,我们才安静下来。我关紧了门,将蓝布口袋里的钱两全都倒在桌上,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埋头数起来,奶娘则撑着脑袋,坐在一旁迷醉地瞧着,时不时捡起一两粒碎银,用牙咬咬,拿到灯下看看陈色。
数到第十三遍的时候,我慢慢从幸福的热度中清醒过来,这才想起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又饿又累,正想让奶娘去厨房拿些宵夜,一抬头,全身骤然石化,身边原本应该是奶娘迷醉的脸,却变成了萧无尘的银色面具,两道冰冷目光从面具中直穿而出,刮得我双颊生疼,不敢直视。
“宝小姐如此欢喜,想必已找到在下的琉璃佩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这两日忙生意,竟然完全忘了琉璃佩这回事。
“您老……今天心情如何?”记得他说过,如若琉璃佩真的丢了,得看他的心情再决定如何处置我。
“好像不太好。”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阵发冷,忙谄媚地笑着说:“有时候把心事说出来,会觉得好过一点的。”
他抬眼望定了我,眼中的情绪复杂得让人看不懂。突然双眼一眯,柔声道: “在下似乎越来越舍不得杀你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跃起来,椅子掀翻在地,我被椅脚绊倒,站立不稳疾退了几步,跌坐在踏上,触手摸到一团又软又热的东西,回头一看,正是奶娘,双眼紧闭躺在床上。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紧张得声音都变了:“你把她怎么了!”
他很不屑地嗤了一声,从桌上拿了一只空茶碗,自己倒了一碗茶饮了一口,才轻描淡写地说:“点了睡穴而已。”说完脚一钩,那翻倒的椅子便立起来,“坐到这儿来。”
他的声音平淡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味道。我很不情愿地慢慢挪过去,重新挨着桌子坐下。
他又饮了几口茶,才缓缓问道:“你有没有很无奈的时候?”
我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有,当然有。”想起穿越后的种种挫折,苦笑了一声,“我只是个小人物,不象你……你有什么好无奈的?”
他瞥了我一眼,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些事本以为不会发生,却发生了。有些事早就知道会发生,等到快发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准备好。”
我想了想,道:“您老说的太深奥了,鄙人才疏学浅,听不太明白。我只知道,我无奈的是生存的艰辛,您老无奈的恐怕是赚多点钱,娶多点老婆,练多点武林秘籍,提高些武林威望的问题吧?”
那张银色面具,带着一阵冷气移到我面前:“如此说来,宝小姐已经把在下看透了?您的意思是,在下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我暗骂了自己一句该死,忙又换上一副谄媚笑脸:“小的的意思是,您老人家考虑的事情跟小的考虑的事情不是一个档次的……”
正要恭维一番,他突然伸手一指点了我的哑穴,同时另一只手屈指一弹,将烛火熄灭。我在心里把他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便,却也不敢动弹,知是有事发生,凝神静看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忽然轻笑了一声道:“让你看场好戏。”说着一把搂过我的腰,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横着夹在腋下,飞跃而出。
我很庆幸这疯子没有狐臭汗味,要不然只怕会比上次吐得更惨。他身上不但没有不雅的味道,还有阵淡淡的薄荷清香。刚才在屋内太过紧张没有留意,此时伴着夜晚的凉风,这淡淡的薄荷味钻入鼻内,顿觉精神气爽,热意俱去。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由得忘了身处险境,嘴角微扬。不知为何,这萧无尘本该是个危险人物,但每每与他相处时,只要他不是处在疯狂状态,或是用那种甜蜜的、却是暴风雨前兆的声音跟我说话,我总会忘记了他的危险,仿佛他是我久已谙熟、臭味相投的老友。而且,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明显。
“好闻么?在下才换了件新衫。”他忽然在我耳边轻声问道,语气颇有些轻狂。
我微微一愣,立刻狠狠白了他一眼,做了一个呕吐的鬼脸。他轻笑了一声,我忽觉身子一轻,耳边风声鼓鼓,便随他一起越过了高墙。
刚出了小院没多久,便瞧见前面有道黑影。奇怪的是,我们离那人的距离并不是很远,他却好像全然不知身后有人。更奇怪的是,那黑影的背影竟然让我觉得很是熟悉。
黑影来到一棵山茶花树下便停住脚步,四下里张望,似在等人。我环顾四周,正是初来将军府时那座有假山的花园,而我和萧无尘所在的位置,正在假山入口的石桥上。
正当我以为萧无尘要进入假山时,他却飞身纵向假山后的山石断壁,脚尖在石壁上轻轻一点,借力回身跃上了假山顶。原来假山顶上别有洞天,一方足以容纳两人的平台,周围有石块和灌木遮挡。人在假山上,固然不会被下面的人发觉,整个花园内的情况却可一览无遗。我不禁感叹武功高强的好处,总可以去到不为人知的地方,看到一些无人看过的景色,这是不是就是自由的感觉。
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那黑衣人单膝跪了下去,轻声说了句:“主子。”
声音很轻,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却听得分明。我认出那是帅哥家将乙的声音,忙凝神望去,他对面背手而立的“主子”高大威严,竟然是彦叔叔。
“辛苦你了。乡下的事情,安排的如何?”
“一切准备妥当。”小乙顿了顿,踌躇着说:“主子,事情尚未到这般地步,主子何必……”
“若是别的事,我自不会退让,只是这件事,一直心中有愧。凡事皆有因果,其实我早该随子卿急流勇退,也不会象现在这般忧心家人平安。”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韦大人其实……也未能逃脱。”
彦叔叔似吃了一惊,问道:“上次便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韦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属下的父亲跟随主子之前,乃是江湖上的使毒高手。护送韦小姐的一路之上,家父便看出了一些疑端,韦小姐似乎中了一种早已失传的慢性毒药,此药初服时并无半点不妥,服用半年后才出现一些诸如气喘心跳等症状,易被误诊为虚症,因此中毒者常致死不知。”
彦叔叔急问道:“如此,小宝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小乙摇了摇头,不解地说:“不知是否韦小姐的体质过于奇异,此毒服用至连日高烧便无药可救。小姐三日高烧后竟自行恢复,再无半点中毒现象。”
彦叔叔松了口气道:“小宝八岁那年得过一场怪病,我后来听子卿说此病不治自愈,但自那以后小宝便有些不同常人。也许自那时起,她的体质起了变化。”
我听得脊背发凉,有个声音在心里大喊:“韦小宝在那场高烧后就死了,你是借尸还魂!借尸还魂!”
小乙点了点头,继续说:“小姐这场高烧却引起了家父和属下的怀疑,但当时苦于没有证据,不敢对主子言明。待家父回到杭州韦家墓地,烧香行礼,起出棺木中韦大人和韦夫人的尸骨一验,果然是中了此毒,而非病死!”
四周霎时寂静,连风也停止了悸动。我手指冰凉,仿佛有双恶毒的眼睛在背后盯着我,而我却不知道是这眼睛的主人是谁,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正文 他娘的!老娘受伤了
彦叔叔似乎很是震惊,一时间难以接受。呆立良久,黯然道:“是我害了他们……只望不要再连累他人。将来我若有事,还要拜托你们父子护我家眷周全。”
小乙猛地磕了一个头:“家父和属下的命是主子救的,即便肝脑涂地也要保得主子一家平安。主子也不必太悲观了。”
彦叔叔长叹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那件事,我始终难辞其咎,让太多无辜的人受了牵连。〃
“当初是别人先残暴无道,怪不得主子和韦大人。” 小乙提高了声音,情绪有些激动。
他似乎还想劝说几句,却被彦叔叔摆手止住:”我实在很累,也许真的该是隐退的时候了。“说罢背转身缓缓踱开。那背影看起来一下苍老了许多,在月光下说不出的落寞疲倦。
我不知道小乙是何时离开的,脑海里一直翻来覆去地想着中毒的事,茫然、挫折和恐惧在心中不断扩散。在现代,我是个孤儿,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