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偏门,就听到挑着端午粽子的小贩清亮的叫卖声。
“哎———江米儿的、小枣儿的、凉凉儿的———大粽子来——哎——!”
林姨说过,三少的钱袋儿,尤其对女人,无论老少美丑,从不吝啬,而且很主动。
我一蹦三跳来到粽子担跟前:“来一个粽子!”
三少果然跟了上来,塞给小贩一把铜钱,道:“不用找。”自个儿也挑了一只,剥去粽叶吃起来。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吓得差点把粽子扔在地上。
正文 忒搞笑!老娘约会了
刚才一直走在前面,没留意他正面是什么样子,现在才发现,原来那件如雪白衣的衣襟是敞开的,露出里面花团锦簇的艳丽衣裳。他手里捏着把暴发户牌金骨折扇,耳朵上还插了朵粉红水嫩的山茶花……怎么越看……越象……西门庆 ……
他斜瞄了我一眼,看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立时便明白了几分,得意地甩了甩头,“刷”的一声打开折扇,镏金的扇骨上一道金光晃了我的眼。我忙拿手一挡视线,从手缝里瞧见那朵娇嫩的山茶,花瓣被扇得直扑腾。
我在心底喊了声“苍天”!暗暗安慰自己,形象不重要,带够银子就好。当下不敢再看,只顾低头吃粽子。
好在粽子还比较合我口味。北方的粽子和南方的粽子不同。江浙一带多肉粽、豆沙粽,到了广东一带还有绿豆咸蛋黄粽,无论咸的甜的,南方粽子都是热吃。京城却只有红枣粽子,而且是冷吃,也许不及嘉兴粽子好吃,但真个儿凉凉儿的,甜甜儿的,别有一番爽口风味。
出了偏门的小巷,眼前一下子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门口都插了艾草,不少人手臂上还绑着彩丝,少女们头上插着彩蝠,腰间挂着丝线缠的彩粽,孩童们成群结队地在街头嬉戏,额头上浅浅的印渍是母亲用雄黄酒画上去的“王”字。
街边小贩们的叫卖声就更热闹了。古代的京城可以说是一个小吃之城,一屉屉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香喷喷的烧饼果子,热气腾腾的豆汁儿,酥脆的油炸鬼……这些现代社会还都能见到,并不算稀奇,但有些东西却几乎失传了,比如回人挑担出来卖的冰凉甜爽的爱窝窝,比如玫瑰馅的五毒饼和藤萝花馅的藤萝饼。
尤其是五毒饼,名字泼辣不说,那酥脆白嫩的饼皮好像半透明的一般,中间殷红如霞的玫瑰花馅更是清香扑鼻,分明象个红着脸的大姑娘,热情地对我喊着:“来吃我啊!来吃我啊!”
林姨说过,三少最厌恶食量大的女人,自谓再好看的女人,上茅房和狂吃烂嚼的时候,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面对满街的吃食,控制自己的食欲简直是一种酷刑。经过激烈的内心交战,我决定只少少拣些希奇的东西吃,其他的美食嘛,大不了改天跟奶娘溜出来吃个爽。
咬了一口五毒饼,满嘴留香,我有些崩溃了。忍?这叫我情何以堪啊何以堪。终是忍无可忍,跑去回回那里吃爱窝窝。吃了爱窝窝,更加崩溃了,于是又跑去吃藤萝饼……
我这边被美食吸引,三少那边已经开始享受秀色可餐的味道了。
街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少女少妇们,向三少投来一波又一波的热烈目光。三少颇晓礼尚往来,轻摇暴发户牌纸扇,笑得那叫一香艳!于是,少女们羞涩地跑开,躲到街头拐角处红着脸偷看;少妇们低了头,拿帕子遮了嘴,却遮不住比风筝上拴着的铃铛还要清脆的笑声。
我狠狠地咬了一口爱窝窝,对着当街一名笑得最high的少妇,目露凶光。正巧三少回头看到我“恶狠狠”的吃相,眉头一皱,桃花眼微微眯了眯。等我吃到第三个藤萝饼的时候,桃花眼已经眯成一条线了。
“笑三少!”
忽闻一声暴喝,跟着啪的一声,耳边传来双掌相击的声音。
和三少击掌的是一名铁塔般的大胡子男人,身着华服,带扣上镶着一块茶碗大翡翠,看样子也是京城的什么贵公子哥儿。
林姨说过,三少最要好的哥们就是左督御史的儿子张毅,此人身材魁梧,一脸虬髯。看他俩的亲热劲,想必此人就是张毅了。
“赖皮张!” 三少也喝了一声。
那张毅闻言脸色变了变,握着三少的手用力一带,他便朝前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
“鸟!怎么对你家爷爷的!” 三少冲出去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嘴里骂道。
张毅嗤了一声,道:“你是我孙子!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将军府的三公子呢,怎没羞死你去!”
“督御史儿子怎不念多几本书?别以为爷不知道,你爹考你的那几篇文章,全是你十两银子一篇问黎秀才买来的!那些文章里怕有一半字不认得吧,念来给你家爷爷听听!”
我差点被藤萝饼噎着,将军儿子不会武,督御史儿子不擅文,这……
张毅一步踏过去捂住了三少的嘴,嘿嘿地笑着说:“俩月不见,这嘴还是一样的毒。省着点儿力气,一会儿毒兄弟们去,大家伙儿正等着你去喝花酒呢。”
三少一把拉下了他的手,啐了一口,回头有些顾忌地瞥了我一眼,道:“今儿怕是去不成。”
张毅顺着他的眼光,歪着头往我这边瞧了瞧,诧异道:“变口味了?喜欢起男人来?”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他竟把我当成男人……低头看看了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前,想起林姨说过,三少最讲义气,他的朋友,一定不能得罪。我一定要忍,要忍……于是满腔悲愤化作食欲,越发狼吞虎咽起来。
三少干咳了一声,低了头估计又在忍笑,一时间也没来得及搭话。
张毅瞧见我的吃相,鄙夷地撇了撇嘴道:“是南院来的吧。南院多是这些中下等姿色的,只会骗吃骗喝。要说清|倌儿,还是长春院的好……”
他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三少在一旁咳得象个痨病鬼,忙不迭地冲他猛使眼色。张毅终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慢慢地闭了嘴,迟疑地看看三少,又看看我。
清|倌儿?男|宠?我刚吞下的藤萝饼,此时全化成了干柴,在腹中熊熊燃烧。去他的“林姨说过”,全叫他娘的随风而逝去,今日要是不整治整治这个半文盲,就愧对“韦小宝”这个名字。
我尽量优雅地从怀中掏出块帕子擦了擦嘴,一摇三摆地扭到三少身边,一扬手,丝帕迎风飘扬,带着藤萝饼的油渍和面屑,轻抚过他唇齿之间。
我在三少惊恐的目光中娇嗔道:“三少,怎么有朋友来了都不介绍给奴家?”
说完转头向张毅瞧去,微微一惊,再仔细瞧了瞧,登时变了脸色,捏紧了帕子指着他,全身都发起抖来:“你……你……竟然是你……”
“我?”张毅挠了挠头,不解地看向三少。
我几步跨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衣袖,目中带泪,道:“原来是你!你就是尘香的那个恩客!欠香弟的五十两银子呢?可怜的香弟,昨儿个旧病又犯了,咳到吐血,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胡说!”张毅怒了,红着脸扒拉开我的手,道,“本公子从来不去那种地方,更不认得什么尘香!”
我拿帕子遮了脸,当街呜咽起来:“别以为奴家不知道你是谁,堂堂二品大员的公子,去了南院不给钱,如今不认账了,还打奴家!谁来给评评理哪!”
左近路边那些小贩们早就凑过来看热闹了,还有越来越多好奇的路人围上来,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张毅急了,骂道:“还胡说!仔细撕烂你的嘴! ”转身便要走。
我死死拽住他衣袖,嚷道:“你那大官老爹是怎么教你的教你欠钱不还,还带打人的么!清倌儿怎么了?清倌儿也是人!”
那张毅见甩不脱我,人群已经把我们围死,想冲也冲不出去,又不敢真的动手打人,空有一身武艺,直急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冷不丁三少说了句:“就给他五十两呗,又不是什么大数目。”
张毅怒道:“那不就承认了那些事?!”
三少嗤笑了一声,道:“您老看看周围,您老觉得还有谁相信您是清白的?”又凑过去低声说,“小心他把你爹的名号说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张毅打了个激灵,咬了咬牙,转过身,拿出几张银票来偷偷塞给我,道:“称了你这泼皮的心了!日后别在老子跟前出现!”
我接了银票,破涕为笑道:“那可说不准。 ”
张毅一愣,正想再说些狠话,三少已把纸扇往颈后一插,挥着双手向人群高声道:“散了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该抱孩子的抱孩子去,该生孩子的生孩子去!人生苦短哪!哎!”
汗,这都什么词儿……
人群见再没好戏可看,也就渐渐散了。
收了银票我心情大好,迈步向前走去。三少忙跟上了,张毅也追上来,诧异问道:“这泼皮随他去罢了,你跟这么紧作甚?”
“要是把她跟丢了,我娘还不得拿唾沫星子淹死我!”
张毅大吃一惊,嘴张得足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指了指我,呐呐问道:“你娘……有这个爱好?这……小白脸?”
话没说完,头上就狠狠挨了三少一个指栗子:“想什么呢你!”苦笑了一声,道,“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娘给我指的媳妇儿。”
张毅彻底被雷到了,呆立在原地,这次嘴张得好像真的吞了个鸡蛋进去。等我们走得老远了,才反应过来,追上来大惊小怪地问道:“她……她是女人?”
“废话!”
“邪门儿,真他龟孙子的邪门儿!”张毅提高了嗓子,忽又压低了声音,俯在三少耳边道,“要我,宁死不娶!”
我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又一个激灵。
走到人稀的地方,我洋洋得意地掏出银票,数了一遍又一遍。暮地里伸过一只手来,那手指修长,那声音冰冷:“拿来!”
我忙揣好了银票,满脸无辜地看着那只手的主人…可恶的王笑笑同学,道:“堂堂从二品大员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