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何箴箴囫囵应付的样子,朱雅娴轻轻说:“我看得出,子颐的心全扑在了你身上。只是这几年……家里事情比较多,他又是个孝顺孩子,但我看得出,他把你放在了心上。”
“……”何箴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雅娴叹口气,悠悠道:“这孩子从小就倔,因为是长子长孙,从小受到严格的教育,他习惯将公事和私事泾渭分明,对长辈又一向尊重,最后只能苦自己。”她下意识想拍拍何箴箴的手背,只是手刚抬起来,想起对面坐的是何箴箴,硬生生将手收了回来,放在桌子下面,握紧,她克制着情绪,轻声道:“你多体谅他。”
“啊,会的,会的。”这句话就很好答了,何箴箴很痛快地答道。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何箴箴不知道朱雅娴要和自己说什么,朱雅娴一腔情丝万缕,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静静的雅室里,只有二人无声喝茶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朱雅娴仿佛想起什么,强打起精神,笑着对何箴箴问道:
“我听子颐说,你最近在看车?”
“是。”何箴箴惊讶地看她一眼,最近徐眉刚把上一年投资理财的收益转账给她,钱比她想象的要多了不少。她想着回来之后,出门一直开的都是简子颐的车子,虽说简子颐说了让她想开哪台就开哪台,她还是觉得老这样不是个事儿,还是自己买辆车比较好。刚好徐眉最近考虑换车,俩人最近得空就往4S店跑,没想到朱雅娴竟然知道。
朱雅娴仿佛终于找到一件可以为何箴箴做的事情,立刻脱口说道:“你喜欢什么车?有看中的了吗?大的还是小的?美国车还是德国车?跑车还是SUV,或者轿车?你喜欢三厢还是两厢你喜欢哪个牌子?卡宴怎么样?或者玛莎拉蒂?还是阿斯顿?”朱雅娴显得很兴奋,一口气说了五六个牌子,抬起头看到何箴箴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她。
“……”何箴箴确实很愕然。她当她是土豪么?还是当她是卖肾的?阿斯顿马丁?……卖心脏都不够吧?!
何箴箴囧囧地了朱雅娴一眼,坦言道:“我只是上下班代步用而已。”又不是要组婚庆车队。
朱雅娴顿了一下,仿佛满心的兴奋被泼了一盆冷水,但立刻又想到现在何箴箴在事务所的级别,虽然她这几年也算是发展得很顺利,但到底还很年轻,她顿了一下,忽然又想到什么,立刻一副了然的样子,补充地道:“啊,也是,你这孩子一向随性,不喜欢张扬,或者,选个稍微普通点的,沃尔沃怎么样?安全性能比较好,就是样子比较男性化,显得笨重,奥迪和宝马也差不多,或者你喜欢小点的?MINI怎么样?或者甲壳虫?都比较适合女孩子。”朱雅娴自顾自地说道。
“……”
“干脆我送你一辆吧!”朱雅娴忽然说道,说完她更觉得是个好法子,她含笑看着何箴箴:“回头看你相中那款,我送你一台。”
“不用了。”何箴箴客气但很直接地拒绝道。
朱雅娴一怔,满腔的兴奋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怔怔看着何箴箴。
何箴箴摇摇头:“谢谢,但是不用。”她有钱,虽然买不起豪车,但她买得起车,也不需要豪车。
朱雅娴怔怔看着何箴箴,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只能木木地看着何箴箴。
何箴箴默默地在内心无奈了,她看着朱雅娴,穿着典雅的套装,面容保养得十分好,或者说,应该是物质和精神上都被很好地保护和供养着,于是快五十岁的妇人,却仿佛三十来岁的温婉秀美,并且在脸上会出现这种仿佛少女一样怯弱荏苒的神色……似的,少女一样,不过并不违和,可见,她再嫁之后过得真的相当不错。
这个时候,雅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何箴箴说道:“请进。”
雅室的门被轻轻拉开,服务生端着飘了浓郁香气的咖喱饭进来,将餐食放在何箴箴面前,并将配餐的小菜、水果和味增汤放在主餐的周围后,静静地退出了雅室。
金灿灿的咖喱泛着浓郁醇厚的香味,米饭晶莹饱满,令人食指大动。
何箴箴客气地同朱雅娴说了声“不好意思”,便开始大快朵颐。她已经饿坏了。
朱雅娴静静看着何箴箴吃饭的样子,像一只俏俏的猫,贪吃又餍足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怜爱万分,不知不觉心中因为何箴箴那一句客气疏远的“谢谢,不用”而怆然失落的情绪慢慢平静,只恨不得时间就这样停住,让她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的女儿……
何箴箴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将餐食吃得干干净净,才请服务生撤了碗碟。
朱雅娴将一杯重新倒好、微微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轻轻推到何箴箴面前:“喝茶。”
何箴箴捧着茶杯慢慢地小口轻啜。
朱雅娴静静看着何箴箴,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开口问道:“箴箴……”
“嗯?”
“我听说,你这次泰国的项目是和菲菲合作……”
“是啊。”
“……你……别怨菲菲。”朱雅娴低垂下眼睛,用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语气,低声道:“菲菲……菲菲并不是个坏孩子,她只是,只是……”
只是二百五而已……何箴箴在心里默默地说。
何箴箴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很晚,再不回去,她那两张图就算今晚熬通宵也指定要开天窗。
一口将杯子中剩下的茶水喝光,放下茶杯,同朱雅娴直截了当地说:“我做这个项目是因为梁总问我要不要做,我觉得有兴趣,就做了。与简芳菲合作也只是巧合而已,因为对方指定我来设计、简芳菲做项目管理。简太太,我不会和她血溅四方的。”她憨憨地笑道,客气地对她致歉:“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能再呆了,事务所还有事。”说着,她站起身:“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朱雅娴怔怔地看着何箴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担心她们……
眼看着何箴箴打算离开,朱雅娴下意识拉住何箴箴的手。
何箴箴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她,看陌生人的目光,让朱雅娴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立刻松开了。
“还有事吗?”何箴箴客气地问。
朱雅娴迟疑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用一种尽量克制,但还是不小心流露出一丝急切的语气压低嗓音问道:“箴箴,可以告诉我你的血型是什么吗?”
何箴箴愣了一下,不明白她怎么会想起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RH…AB型。”
朱雅娴一怔,一瞬间只觉得心中悲喜交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楞在那里。
何箴箴等了一会儿,不见朱雅娴在说话,她就当朱雅娴没事了,她客气地同她道别,转头离开。
在她身后,朱雅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消失在转角乔木掩映的青竹小桥上,隐约听到带着何箴箴离开的那个年轻的男服务生正同何箴箴说话。
“小姐,我可以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吗?”
“不好意思,我男朋友不让我把手机号给陌生男孩子。”何箴箴老老实实地回答。
“……小姐,你真坦白。”
“哈哈,还行吧。”是何箴箴干笑的打哈哈的声音。
“你长得真漂亮,你男朋友真幸运。”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何箴箴厚着脸皮道,说完憨憨地笑起来,惹得那名服务生也开心地笑起来,原本掩饰尴尬的笑声变得货真价实。
“可惜,晚了一步……”
然后,何箴箴说什么已经听不到,她已经出了茶室的大门。
朱雅娴低垂下头,看着紧紧扣在方桌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尖已经泛白,丝丝缕缕的疼痛从指甲渗透到四肢百骸,她木然地放开手指,流露出一副凄然而绝望的表情,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箴箴、菲菲,菲菲、箴箴……她们都是她的女儿,都是啊……哪一个,她都不想失去,不能失去……
朱雅娴狠狠捂住心口,觉得那里仿佛被狠狠掏了一个血淋淋的洞,为什么,她才是罪无可恕的那一个,如果要报应,报应在她身上就好,为什么要报应在菲菲身上?脑海里浮现芳菲巧笑嫣然的身影,朱雅娴狠狠闭上眼睛,却止不住泪水汹涌地滚出来,菲菲是无辜的,无辜的啊!……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铃声连续不断地以规律而单调的声音反复着单一的旋律,好一会儿,一只嫩白秀气的小手从蓬松的羽绒被里不情愿地钻出来,到处乱摸了一会儿,摸到床头柜上的闹钟,胡乱地按了一通之后,铃声戛然而止。
小手立刻缩回被子里。
只是,不过几秒钟之后,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过了一会儿,那只秀气的玉手又从被窝里爬出来,熟门熟路找到闹钟,照理胡乱按一通,只是这一次,不论怎样按,铃声仍然坚定地持续不断。
那只手按铃失败,有些颓废地搭在闹钟上,似乎在等待什么,好一会儿,铃声果然又听了。这次,那只小手没有立刻离开闹钟,而是仍旧搭在闹钟上,然后,几秒钟之后,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那只小手飞快递又按了一次,没有变化,然后开始在床头胡乱摸索,很快找到手机,乱按一气,仍然没用。
何箴箴懊恼地掀开被子,晕头转向地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眼前撒野的星星和小鸟总算散开。
铃声还在响……
何箴箴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她勉强睁开打架的眼皮,拿起床头的闹钟,看到指针指向的数字,忍不住在心中呻吟一声,才刚八点……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披了件睡衣,挣扎着爬下二楼,走到大门口,一头顶在墙上,对着对讲机睡意难解地问:“谁啊……”这么早跑来吵人补觉……
“何箴箴,你还没起啊?!属蝙蝠的吗?太阳都晒屁股了!”
“……梁总。”何箴箴艰难地叫了一声。
“还不赶紧给我开门?!你想冻死我呀?!”
何箴箴按下密码键,很快,梁商路就上楼开门进了屋子。
梁商路一进门,就看到何箴箴坐倒在沙发里,身上穿着毛茸茸的珊瑚绒睡衣,一脸扎进沙发,像只贪睡的维尼熊。
梁商路走过去,用力拍何箴箴的头,满意地听到一声闷哼,他好笑地看着沙发里蠕动了蠕动,连伸手摸摸被打痛的后脑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