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像连珠炮,只觉得眼前的嘴一开一合,速度极快,根本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咄咄逼人之下,意思表述的倒清晰,她自称是镶黄旗和硕贝勒福晋,打太宗在世的时候,他们家就一直是名义上的镶黄旗主。两黄旗虽历来由皇家直接统领,可管事儿的,仍然是现今这位和硕贝勒。
所谓嫂子,是和硕贝勒庶出大哥的未亡人,大哥生前虽没爵位,如今人又早已故去,可他留下的独苗儿子,也算是和硕贝勒的亲侄,仍在宗学里念书。
“福晋,有些话,不知我当讲不当讲。我们这侄儿,阿玛虽故去多年,可我们贝勒爷一直视如己出,悉心教养。平日里这孩子胆小老实,从未出过差错,在学堂书念得好好的,昨晚上回来,脸上、身上都是伤,孩子孝顺,怕寡母长辈担忧,如何讯问,都不开口。最后还是给挤兑急了,才说出是贵兄弟给打伤的。完颜氏是镶黄旗出身,福晋您评评理,到底算不算是奴大欺主?”,她鼻孔朝天,轻蔑的朝我笑笑,一口一个福晋叫的欢实,可半点恭敬之意都不见。
“您的意思,完颜家都是您府里的奴才?若真如此,您今儿立个字据,写张契据,我当下就让我弟弟按手印,生死听凭您处置可好?顺道连我这个姐姐也跟过去,既然完颜氏出身镶黄旗,就都算您家的奴才,那我也甭例外,坏了规矩。锦云,快给主子奉茶,我们都算奴了,你还不就是奴下奴,别傻戳着了!”,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倒真给自己脸上贴金,奴大欺主?莫名其妙就有人在我面前自称起主子!
“哎哟!福晋年纪不大,这张利嘴倒真是令人佩服!您可别折煞了我!您是皇子福晋,哪儿能是奴才?不正因为敬重您,才舍脸让您给评评理,好歹我们孩子也是姓爱新觉罗的,祖上曾是镶黄旗主,如今让镶黄旗出身的臣子家孩子给打了,于情于理,也算是以下犯上。这事,我们绝不会让完颜大人来管教,咱们是皇家的人,犯不上和臣子一般见识!”,她也真不客气,端过茶假意抿了几口,言语间越发胆大放肆。
尖刻女人张口闭口拿出身压制人,架势比娘娘还大,索性不去理睬刁妇,朝那个被打的高壮少年招招手,唤到面前,“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孩子脸上是有些擦伤,可他身形魁伟似牛犊,浑身都是腱子肉,透着结实,真不知润涓单薄的身板儿,怎么打的他?
“回十四福晋,小人今年虚岁十四,名唤额那泰。”,高壮少年说话倒是很懂礼数,恭恭敬敬请安,只是脸涨的通红,额头紧着冒汗,举止颇为拘谨。原来他只比我小两岁,方才尖刻女人总说孩子孩子,乍一听以为无知幼儿呢。
“完颜润涓当真对你无礼了?可是无缘无故的冒犯?”,我还真不相信润涓平白无故会打他?这少年看着就劲儿大,谁敢招惹?
“哎哟,福晋,孩子惧怕您的身份,您这样一问,他就吓着了!”,尖刻女人将茶盏撂下,急匆匆充当先头兵。
“方才是您口口声声让我评理,说我阿玛是臣子,弟弟是奴才,完颜家镶黄旗出身,于您眼里看来咱们是奴、是下,您为主、为上,怎么这会子倒能惧怕我的身份了?况且,我问的是额那泰,你是贝勒福晋,身份尊贵,哪能轻易开口,这才让人惧怕呢!”,把她之前的厥词,一口气摔回她脸上,省的这女人像火烧的蚂蚱,上蹿下跳。
“回,回十四福晋,令弟……,是我跟他闹着玩,并没有打架……”,高壮少年不知为何渐渐势微,声音小的快要听不见。
“当真?你不要怕,若真是他欺负你,我今日定会替你做主,严厉责罚!只要弄清事态缘由,完颜家定不会包庇、推诿!”,把话亮在众人面前,以目前的形式看,高壮少年似有难言之隐。
“没有,没有,真的是闹着玩,是婶娘误会了!只是,我们之前在学堂里打布库,偶尔磕碰,在所难免,是吧,完颜贤弟?”,高壮少年仓皇解释,回头看向润涓,竟似在看救兵,言语中颇有祈求之意。
结果我那倔强弟弟,打从进门就冷着脸不说话,既不辩解,也不承认,见高壮少年此时将话茬抛给自己,眉头紧锁,显得厌恶至极。
“额那泰,你叫我如何替你遮掩?好汉做事好汉当,是个爷们,你就承认自己的所为!”,润涓看高壮少年的眼神颇为轻蔑,看来这里头当真有玄机。
“是,是,是打布库……”,再逼问下去,这少年恐怕都要哭出来了,他现在嘴唇轻抖,面色涨的酱紫。
“原来是这样,人活在世,为同窗之谊最为难得,怎会轻易反目?男人之间相处,坦诚磊落,方称得上君子。纵是彼此间有说不通的道理,小哥俩活动活动筋骨,摔上几跤,爷们皮实,倒也无妨。最怕有人借机挑唆,专生口舌是非,逞强斗狠,倒把清水给搅合混了!成了,你们都是男人,往后要成大事大业的,若是和好了,就彼此赔个不是。若还都不服气,院子里宽敞,出去打个痛快!今儿我也乏了,锦云,送客吧……”,遇到这种事,居心叵测的人当然希望闹的越大越好,这才顺遂了她的心意,可我偏要四两拨千斤,小事化无,让她哑口无言。
况且,依着方才的状况,谁都看得出,额那泰有鬼,想刻意掩饰真相。眼下,贝勒福晋也心虚,全然没了刚刚盛气凌人的架势,悻悻然向我告辞。
说不生气是假的,强打精神,故作镇定,太费元神体力,人一走,才觉得头晕目眩,血气上涌,只想躺下歇息。
“姐,你病了?我在外头惹事,给你添烦恼,你只管教训我就是!”,才闭目养神,却忘记润涓还没走,难得他如此懂事,着实令人讶异。
“到底是怎么回事?讲!”,现在四下无人,我定要将真相问个水落石出。
“没多大事,额那泰家与太子交好,他经常称自己是往后定是太子爷麾下一员猛将,平日里盛气凌人,虽他时时有亲近之意,可我忌惮他家与太子亲近,平日多回避退让,这让他很是恼火。虽是如此,却一直相安无事,可就在不久前,他突然变本加厉,故意挑衅。那日,他让我书童玉琴跪在地上给他当脚垫,玉琴不从,他就在学堂中高喊,完颜家从上到下,没一个识抬举的东西,惹得学堂哄堂大笑!我就把他打了……”,润涓看来是被额那泰挤兑急了,年少冲动手打了人,这并不稀奇。
可我都不知道,原来额那泰家是太子的爪牙亲信,怨不得刚刚那般强硬。完颜家都不识抬举?这话,必是额那泰从家中长辈口里听见的,先是我拒绝了太子的抬爱,后是润晖被罢了官,哪件事都是他们嘴里的谈资。
“润涓,这些人都是势利眼、随风倒,看人下菜碟,若是完颜润晖当初在圣上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他们自然要顾忌几分,不敢来招惹你。可如今,润晖被皇上亲口罢黜官职,明显完颜家在皇上面前失了宠,墙倒众人推,巴不得都上来踩一脚,才证明自己此时的清白,也算是对得起太子爷的关照。哪怕你亲那胖子一口,她们也诬陷你咬人!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是错是对,都没有关系,肯勇于承认担当,已经算是无愧天地良心。只是官场黑暗,往后你在学堂,还要多加仔细、小心,不可莽撞行事。”,润涓已经将和硕贝勒家得罪,难保他们不会去主子面前告状,现在可好,兄妹三人都和太子结下梁子,倒真是一家人。
“啊,呸!谁要亲那头猪!学堂我往后不去了,姐,其实……”,润涓忽然有些欲言又止,神情很是犹豫,“其实,阿玛和我后天就要启程去江宁了,前日里圣旨下了,阿玛要去江宁赴任江宁巡抚之职。因为事情仓促,所以阿玛说,以后你早晚也会知道,恐见面伤心,就不刻意向你告别了。今日我到你府里来,却是来辞行的,姐,往后京城就剩你孤零零一个人了,要好生照顾自己,谁欺负你,就写信给我,我必不会放过此人。好歹十四爷对你真心实意,我能看的出来,所以,心里还踏实些。”,多日不见,润涓仿佛长大许多,沉稳郑重的架势,让我不得不另眼相待,只是他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惊。
“你如何看出十四爷对我真心实意?被他掐怕了?”,提起十四,忽然泛起酸涩,家人挚友连连和我作别远去,京城唯有十四算亲人,可眼下情形,着实令人心寒。又怕润涓察觉担忧,只能强打欢颜逗笑。
“男人的直觉……”,他倒是稳如泰山,从容不迫的气势,反倒让人好笑。
“才多大,你就自称男人?呵呵,不过也好,我弟弟长大懂事了,我才算放心了,往后阿玛就由你照顾了,谁让我和润晖都不争气呢?他年纪大了,你多费心,往后再见,不知何年何月……”,喉头哽咽,眼眶发热,再也说不下去,就怕掉下泪来止不住。
“姐,你别伤心,其实阿玛心里很惦记你,在家中时常提起。江宁又不远,过些日子安顿了,我就上京来看你,你自己多保重。”,润涓见我要哭,神情慌乱,连连劝慰。
可他越是宽慰,反倒惹得眼泪不住往下掉,谁受得了接连说离别,润晖和完颜亮前后脚离开京城,苍狼去了真佛之地,父亲临别都不想见我一面,说两句体己话,弟弟年纪尚幼,自是要随父赴任,他满心信任托付的十四爷,眼下和我的关系,已是风雨飘摇。到底自己身边可倚靠的,还剩下谁?
经这一番折腾,更觉得疲惫难忍,眼前渐渐模糊,倒头就昏睡,竟连晚饭都没吃,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时分,吃了瞌睡虫是怎的?
“姑娘,我瞅着您这几天不对劲儿,是不是身上不'炫'舒'书'服'网',回头请位御医过来诊治诊治,也好叫人放心。”,锦云在身后替我梳头,满面愁容,眼下也就她还真心替我担忧。
“可别介!谁都不许说!半个字都不能透露!春困秋乏夏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