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太子根本不似往昔那般风光,实权被夺,不过顶着个头衔,虚度光阴罢了。私下里有人揣测,皇上心中早有储君人选,现在把太子提上来,根本不是想传位,只是让他当个活靶子,成众矢之的,暗地里实则是为保护新储君。可新储君的具体人选,众说纷纭;反观皇子们,借着之前大阿哥、八哥的教训,谁都怕外人将矛头对准自己,这个时候万人拥戴,等同于脖子上架个砍头刀,凶险异常。
“十四,若你得了皇位,最想做什么?”,夜半无人,靠在小爷身上说闲话,熏笼里轻烟袅袅,在月光之下,悠然飘渺。
“想让你当皇后娘娘啊……”,十四小爷的桂花茶飘香四溢,暗夜里,仿佛置身金桂树下,“说这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怕惹事生非?”,小小嗔怪,半真半假,他脾气个性最好的地方,就是任你随性妄为,也绝不会责骂训斥,反倒陪你玩个痛快。磊落洒脱,从没卫道士的虚假嘴脸,叫人喜欢的不得了。
“我是说,若你是皇上,会怎样治理这天下……”,既知是玩笑话,说来听听,也未尝不可,夫妻之间,何样私密话讲不得。
“攘内安外,亘古不变的道理。新君登基,必是朝野动荡,自然是先清异己;内务府亏空多年,当整治营私舞弊;番邦会趁机惹事生非,需平定边疆,这就要忙活多少年了。西南混乱多年,番夷甚多,地方官和当地土司百姓屡有冲突,已成结症,不治理,必成大患。大清朝不比当初刚入关,诸多琐碎劳役赋税太重太乱,也要从新考量不是?要办的事儿,不胜枚举……”,就说十四小爷认真,你开口问,他就真当回事,细细把对朝野内外的忧虑和设想,有条有理的数给你听。
相识的时候,太年少,在我心里,他总是莽撞少年,鲜衣怒马,桀骜不驯。殊不知,转眼两人成亲都快十年,光阴辗转,当初兰花树下眉目清秀的金少爷,早就志奔鸿鹄,心怀丘壑了。
“若你当了皇上,要多少后宫佳丽,才心满意足?”,拿起辫梢,扫着他的脸,想听的话,问多少遍,都不嫌多。
“澜儿是皇后,娇雪是妃子;当初太子赏的女人,随便给个封号,也算仁至义尽,满意了吗?”,小爷坦诚,说起话来,直抒心意,从不刻意掩饰,“我这辈子,喜欢澜儿一个人,立下的誓言,从不曾忘记。老婆我此生只娶一个,若万一澜儿走在我前头,没人会被扶正,也再不会续弦,只等阳寿尽了,轮回井边,再携手投胎去。若我走在澜儿前头,是没尽到为夫之责,没能把你照顾到最后,那也只能流连忘川,等澜儿享尽福气,过来再骂我就是了……”,他不是会讲动听情话的人,连哄人都总押不到点子上,可触动感怀之处的肺腑之言,总让人情难自已。
“大半夜的,胡说些什么,生生死死的……”,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年纪愈长,越是禁不住伤怀,往日爱听的甜言蜜语,都像拌糖的毒药,喝一口都难承受。
“你非要问……”,耳边的碎发被他随手捋上去,温温热热的手,蹭到脸颊,望着似水柔和的目光,暖到心里去。
“年纪大了,不比当年少不更事,我胆子小了,唯愿和你相依相伴,那宏图大志,叫人不敢去奢望。”,把他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落雪的天气,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依赖。
“皇位许是太子,或是三哥、四哥的吧……”,小爷望向窗外,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原来他心里,并非没有预想。
“我以为你会说八哥呢!”,外人风传他与八爷素来交好,八爷党的得力之人,可实情如何,只有本人才知道。
“我上次为八哥挨了打,就说我是八哥的帮手,拥护他夺皇位,外人都不长脑子胡说八道。那五哥为我拦了御刀,如何不说,五哥是十四爷的帮手?八哥之前兴许有希望,现在看来,算是时运不济,翻身太难了。皇子生下来就各自为政,虽有往来亲疏,可绝够不成朋党,谁都要提防,这是从小就被教导的道理。太子若乖巧,时机赶得巧,兴许还能保的住位子。三哥老成持重,可文人气太浓,好多地方,他不够圆滑。九哥心思不在这上头,也不屑巴结讨好皇上,从小就闲云野鹤。十哥没脑子,争不过那许多人,朝中势力也不够。若依我看,倒是四哥许还能争一争,他现在给世人摆出淡泊中庸的样子,可我是他亲弟弟,深知他性子最要强。小时候,别人抓住他毛病,说半个不字,他卯足劲,也要给驳回来。这两年随锋芒收敛,可人的秉性,永远也改不了,你看着吧……”,十四小爷虽不承认,可他心里,确实在乎四哥,分析的头头是道,就证明往日的用心观瞧,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脾气秉性,太过相似,很难说没道理。
“既是他兴许有大作为,你就别和他总闹别扭……”,真要四哥当了皇上,这小爷一贯被他视为不听话、不懂事的骄纵孩子,不狠管才怪呢。
“他自己愿意胡思乱想,懒得计较……”,提起他和四哥的相处,小爷突然别扭起来,脸一转,闷头再不言语,叫人无话可接。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替他掖好被角,寂静长夜里,几日欢笑几人愁。
良妃娘娘去世,八哥痛不欲生,久久难释怀。这是他自之前一废太子那次打击之后,头回登门府上,之前都卧床不起,闭门谢客。
今日一见,人清瘦憔悴不少,脸色略微苍白,目光全是疲惫之意。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提及才故去的良妃娘娘。往日圆滑玲珑的八皇子,却隐隐红了眼眶,直言自己不孝,连累母妃受苦担忧,没说几句,却又咬牙哽咽,望之心酸。
十四小爷替他轻抚后背,默默聆听八哥心里的苦闷,旁人不敢多言,唯有静静回避。
听八哥的意思,皇上确实有迁怒于良妃,怪她对儿子管教不周,唯唯诺诺,没有母妃之尊,责其禁足寝宫,闭门自省。许皇上是气话,过阵子挺过去,就风平浪静也说不定。可良妃娘娘出身卑微,小心翼翼到今日的位置,实属来之不易,平日在宫里,也都本分仔细,唯恐越雷池半步,惹出祸端。
之前八哥出事儿,被皇上削爵严惩,良妃娘娘惊惧不安,担忧受怕;皇上再当面斥责,更是慌乱无措,没几日就一病不起,本以为是寻常疾痛,谁知转眼花落人亡,让谁都始料未及。
过了晌午,九哥和十哥听闻八哥在府上,也登门劝慰,兄弟几个围炉而坐,赏雪喝酒,各怀心事。
傍晚的时候,侍卫太监将弘明从宗学里接回来,眨眼间,儿子也到了念宗学的年纪,咿呀学语仿佛才昨儿的事,今天就已经念起四书五经。
“弘明!过来!让九伯父亲一个!之前教你的,忘记没有!”,九哥听闻弘明回来,扔下酒杯就跑过来,把孩子往肩上一扛,书本都散乱一地,简直是胡闹至极。
“你教他什么了?”,十四小爷放下酒杯,满脸戒备,以他的经验,九哥绝对不会教弘明学诸子百家……
“我教他?我教你儿子怎么讨老婆!爷们儿就得从小栽培,省的长大变成烂木头一块,不解风情,惹人厌烦!你自己没女人缘,别连累孩子,我得好好教导他!”,九哥越说越得意,根本顾忌不到十四小爷黯然的脸色,开始大放厥词,惹得身旁的十爷的把酒都笑喷了出去。
“弘明!过来!”,小爷桌子一拍,疾言厉色的招呼孩子过来,眉目凌厉,他气势上来,把孩子吓得直发抖。
“成了成了,你们兄弟胡闹,别扯上我儿子!八哥,您是哥哥,也不管管他们。今儿您要发话,就是这府里的主子,把这几个胡闹的,都给撵雪地里挨冻去!”,拦在小爷前头,把孩子抢过来,他嗓子再高些,孩子都吓傻了。趁机换个话茬,也给八哥取个乐,看他郁郁寡欢,别把自己闷坏了才是。
这话一出,八哥倒是笑了,温柔宽厚,眼角眉梢,全是落寞无奈,让人看着都痛苦酸楚。小爷和九哥、十哥看八哥还是解不开心结,此时也不敢再任性胡闹,静静看着他,屋中沉寂一片。
“九哥,不劳您费心了,我儿子的老婆,早就给定下了!对不对,弘明?表妹好不好?”,把儿子抱在怀里,他现在个子高了,我抱起来都吃力;可再想想,眨眼间,他就会长成少年郎,我还能抱他多久,眼前这点辛苦又算得什么。
“弘明,告诉阿玛,你额娘给你定的亲事,你自己可乐意?不过呢,依着你舅舅的花容月貌,往后表妹定是大美人,咱们也不算吃亏,阿玛觉得不错,你说呢?”,小爷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轻轻摇晃着,娶媳妇的事情,还真敢一板一眼和孩子商量。
“呸!你比九哥正经不了多少!”,从他手上再把儿子抢回来,“少胡说八道!让润晖知道你说他花容玉貌,敢拆了你家大门!我们完颜家的姑娘,定是国色天香,少得便宜卖乖!”,顺势推了他一把,还敢商量,还敢不乐意?往后润晖和灵犀的女儿长大了,以家世品貌,说媒的不登破门槛才怪!
“弘明你看,你额娘在夸她自己国色天香,你说是不是?真不知羞!”,小爷满脸坏笑的凑过来,拿起弘明的辫梢往我脸上扫,当着诸位兄长,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你们两口子腻腻歪歪的耍花腔,别把我扯进去啊!什么叫比九哥正经不了多少!当我听不出来骂人呢!”,九哥假意把酒杯往桌上一摔,怒气冲冲的质问我方才的口误,让人赔不是也不成,笑又不敢笑。
“额娘偏心!给哥哥娶表妹,就不给皑皑娶表妹!”,谁知这会子皑皑跑过来,他都没明白什么叫娶表妹,就愤愤不平的埋怨我偏向弘明,把愁眉不展的八哥,都逗的乐出声来。
“儿子,你舅舅就生了一个女儿,不是娘偏心啊,谁叫你跑得慢,让你哥哥先瞅见了呢!”,这让我如何跟皑皑解释,只好囫囵吞枣的把事实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