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说你想不开,就是想不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女儿皮实,胆子又大,你叫弘明多担待才是……”,灵犀笑的开怀,她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尽力劝慰我,别太沉溺于眼前辛苦的境遇。
因为这桩婚事的缘故,十四总算是回到府里,他对于之前的遭遇和变故,决口不提。一切都如往常,好像又回到之前先皇还在的时候,安逸闲适,只隐隐觉得不安,先前的矛盾心结不除,根本盼不来太平日子过。
春分过后,润晖携家眷到江宁赴任,临行那天,天上云层很厚,卷着阵阵狂风,如我们彼此翻江倒海的心情。纵有千言万语,又觉得无从开口,好像二十年前送他去京城赶考,和完颜亮、江澈然跑到江边送行,怎么转眼就各自离散,生死永隔。
看润晖站在船头和我们使劲挥手,犹记得那年,叔父说,人生在世难免离合,就如月有盈缺,澜儿是大姑娘了,以后要(炫)经(书)历(网)的比这多得多,都要自己学着去忍耐……可我再能忍耐,也经不起频频生死分隔,近来身体境况愈差,心知撑不过太久,皇上暂时准十四归家,可掐不准何时又要将他圈禁,到底相守的日子,还剩多少……
“傻姑娘都娶儿媳了?怎么遇到哥哥调任,还哭哭啼啼,我看就属你最娇气,也不怕给晚辈看笑话……”,十四耳边轻轻嘲笑,抚上后背的手,温热如昔,柔声劝慰着痛哭失声的我,孤帆远影,渐渐飘渺,怎知此番兄妹分离,竟成永别。
梨花似雪,朵朵堆在枝头,十四在家的日子有限,靠在他身上说往事,恨不能一夜白首,岁月流逝,我已经履行了诺言,陪他看尽世间风景。
梨花落尽的时候,大行康熙皇帝梓宫也被恭运到遵化马兰峪景陵享殿安奉。十四奉旨随皇上一行去举行奉安之礼。次日天明,四哥回了京城,只留下三哥在陵寝照料指挥。同时,也命十四也留在先皇陵寝附近的汤泉居住,这是‘得于大祀之日,行礼尽心’。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十四因皇父病逝回京奔丧,不到半年,就令其守陵。若仅仅是孝举,天下谁人也说不出话来。可偏偏四哥的圣旨,只是让他住在汤泉,指名住址,摆明是让他和京城的朝臣们脱离往来,甚至于不能和在陵寝处办差的三哥有任何接触。
至于,‘得于大祀之日,行礼尽心’,既然大祀之日才行礼,何必非要住在汤泉死等?况且,大祀之日,其他皇子宗室也要来尽孝,何必非让十四住在远离京城的马兰峪。可见是已经将他下旨圈禁罢了……
这诏书我看的明白,自然有人比我还明白,两个儿子都是亲生的,他们的心思和一举一动,德妃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她越是明白,就越是焦虑难堪,宫中后妃因她是太后,表面恭敬,可私下非议颇多。死咬住抨击不放的,自然是四哥登基是否名正言顺,这也就罢了,别人心里嫉恨,趁机挑事看乱子。可德妃作为母妃皇太后,这时绝不能乱了阵脚;可她偏偏底气见识不够,听见几句流言先乱了阵脚。按理说,都是自己儿子,眼下无非是意气用事,都在气头上,各自不服;当娘的先稳住大儿子,哄他高兴,来日方长,往后再各打五十大板,从中调停,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谁知她比谁都先沉不住气,犯起了狭隘妇人心态,和四哥较上劲。先是说出做梦没想到他能当皇帝的狠话,再者又拒不接受皇帝给自己行礼,害得登基大典差点都开不了场,使得雍正朝的第一次嘉礼落个大煞风景的开场,四哥本就是要面子的人,性格又刚强倔强,他何以受得了如此羞辱。而后,又断然不肯接受‘仁寿’皇太后的尊号,也不肯从自己原先居住的永和宫移居到太后应住的宁寿宫去。
朝野内外纷争流言不断,她这样一来,明显是给敌对者授以话柄,虽是撇清了自己,可明显把大儿子往绝路上推,这母妃连犹豫都没犹豫,就响当当的这样做了。四爷图好名声,他不肯对自己亲生母亲不敬,所以把不懂事、无知、狂傲的罪名一个劲儿的往亲弟弟身上累加,无非是杀鸡儆猴;十四一直被圈禁看管,哪儿来的机会和皇上耍无知狂傲?真骂的是谁,定是有人心知肚明。
如同先皇出殡时,宜妃娘娘哭着哭着走到德妃前头去,四哥命人当着宜妃娘娘的面,掌嘴惩治了她的贴身太监,打狗看主,无非是一巴掌打在宜妃脸上,让她知道规矩,别越过太后去。宜妃娘娘回宫郁郁不堪,已经病了好些日子。四哥历来行事如此,他心中的愤懑,对母妃都没法袒露,就假借惩治身旁人,来予以警戒。
近来听闻,四哥与德妃,现在名为母子,实则形同陌路,二人之间亲情本就淡薄如水,大多数时候,甚至话不投机针锋相对。四哥未免身负不孝之名,常常选在凌晨德妃未醒之时去给太后请安,无非是满足个形式,互不碰面,免生尴尬。道不尽的无奈与辛酸。
如此矛盾激化,你来我往,对谁也没好处,这母妃娇娇气气一折腾,乱的兄弟俩矛盾更深,弟弟怨哥哥蛮横不孝,哥哥恨弟弟恃宠狂傲,彼此憎恶难解。
走到这步田地,德妃才【炫】恍【书】然【网】明白,如今的世道,已不复先皇在世时,她只要撒娇闹别扭,就能让旁人老实听话的局面。撑腰的人不在了,大儿子和自己形同陌路,我行我素,小儿子被远远圈禁,身前生后,一地凄凉。她再焦躁、忧虑,想挽回,却已然回天乏术、无可奈何了。连生病的消息都没听到,就惊闻皇太后离世;事发突然,众人惊愕不已。触柱而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可无论是积郁成疾,还是其他缘故,德妃确实猝然亡故,被四哥下旨移到宁寿宫停灵,突然忍不住苦笑出来,四哥还真是倔脾气,他因之前德妃拒住宁寿宫,失了颜面,忿恨不已,这会子人都死了,还要让她住住宁寿宫,可见当今皇上是受了亲娘多大委屈。
十四人远在汤泉圈禁,也不知德妃亡故的消息,有没有传到他耳中。父亲离世他没见到,千里奔丧,惨遭变故。这会子母妃身亡,阴阳永隔,德妃向来疼爱他,连亲娘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不知何等遗憾痛苦。事情,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如此惨烈的局面……
德妃停灵三天才到帝后死后应停灵的寿皇殿,天气酷热难耐,皇上亲自守灵,几度昏厥,想他这样怕热,还如此逞强,必是心怀怨怒愤懑,颇有负气的意味,都是何苦。德妃薨逝停灵,我都没有侍奉左右,之后移灵寿黄殿,也上奏告请回避了,并非因私情积怨,只是如今身体的状况,已然匮乏不堪,连神情都恍惚,常常昏睡,眼前也时不时模糊,再无力去顾及其他。
这状况,我谁也没有告诉,远在汤泉的十四无法通信,家中都是晚辈,没必要让他们也担忧。四哥之前将十四的薪俸全免,明摆着惩治他,多少人说十四爷矫情,故意装可怜给人看,我又何苦大张旗鼓的再喊病痛。若非德妃猝然故去,恐怕自己也寂寞冷清,空等着月沉花落罢了。
“弘明!”,才被锦云扶着在廊下晒晒太阳,就听闻一句娇声脆喊,眼瞅着把走在前头的弘明惊的一激灵。
“找死啊你!”,待弘明定定神,回头发现是他的表妹老婆,立刻板起脸低声呵斥,冷若冰霜的摸样,也不知是谁得罪了他。
“娘,您看,弘明这样欺负人!张口就骂我!”,如同年幼时一样,外甥女受了委屈,跑过来向我哭诉她受了欺负;可我怎么好说,你看他冷若冰霜的摸样,多像你的状元爹?有什么可委屈的,直接笑话他吃了冰块就是了。
“我告诉你,我哥为什么生气了!因为你声音和我额娘差不多,还直接叫他名字,弄得他以为是额娘喊他,差点应一句‘儿子在这儿’,结果发现是自己老婆,当然气不打一处来!真没规矩,弘明弘明的喊,你应该叫他夫君或者爷……”,皑皑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知道怎么就让他捡了乐子,胳膊搭在嫂子身上,没大没小的胡说八道,年纪长了,随性妄为的脾气半点也改不了。
“谁不懂规矩?找死啊你!”,表姐一闪身,把皑皑的胳膊晃下来,小姑娘脸羞的绯红,追着皑皑满院子跑。
“你看看,两口子骂人的话都一样……”,偏偏皑皑还不知悔改,逮着话茬使劲促狭挤兑,弄得他的表姐嫂子哭笑不得。
“额娘,我十三伯父来了,在堂屋歇着,您看……”,弘明方才行色匆匆,原是因为这个,为何十三爷会在这个节骨眼造访,着实令人意外。
堂屋正殿,十三爷闲坐品茶,眼睫低垂,被花窗棂外的阳光散落一身斑驳的影子,好久未见,人愈发沉稳平和。
“给怡亲王请安,今儿怎么有空造访寒舍?”,假意俯身请安,却将十三爷惊了一跳,慌忙将茶盏放在桌上,紧走几步上前相扶。
“你少挤兑我……”,看我不过是促狭他,十三弟神情略微释怀,轻笑出声,这些爵位虚名,都是给外人看的,这么多年过去,彼此情意深厚,谁还在乎那些身外之事。
“这不是讲话的地方,十三爷随我来……”,在这个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能让荣宠备至的怡亲王爷亲自到访,必是有了不得的事情,所以,这里当然不是讲话的地方。
将十三爷引到自己院落的花厅,风吹扶柳,借着光线,我才能好好把他的摸样,看个清楚。两鬓也染了风霜,且方才察觉他走路很慢很慢,虽是外人看似他在端着亲王架势,可唯有知内情者,明白这是腿疾留下的长久病根。
“十三哥,你坐这儿,椅子凉,你腿疾受不了……”,拿了两个垫子放在圈椅的后背和椅面上,这硬硬木头椅子,看着体面,久坐对有腿疾的人来说,必是痛苦难言。
“你快坐着吧,叫奴才拿就是了,我何德何能,也劳烦十四福晋伺候……”,十三爷近两年脾气个性沉稳内敛,可骨子里温良敦厚的秉性从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