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再爬出来了。髅大真心替乔哀悼,把视线从那新坟上挪开,发现人们的注意力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他的身上。
“骷髅!骷髅爬出来了!”
“太好了!”他们说着,拥抱髅大。
髅大问道:“你们不生气吗?”
“哪儿的话,我们巴不得你经常爬出来。”他们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再埋一次!”
于是他们回到大厅里去继续欢乐,有人拿着一个背包,从里面抖出若干物品和银两道:“看啊,这是可怜的乔留给我们的!”大家便一起又哀痛了一番,然后讨论第二天如何再次把髅大埋葬。
髅大说道:“你们的葬礼我很满意,不过我赶紧离开。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为首的老者回答,“我们至少已经有五千年没有离开过这里,外面的世界我们一无所知,而且现在对你来说也已经不重要了。你只要想着如何安稳地睡觉就好啦!不过我们还是希望你能经常爬出来……”
“为什么?”髅大不太理解,虽然悲伤的气氛很迷人,富于传染,但是做似乎没有任何好处。髅大迷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安眠呢?我到现在才发现,我根本就不需要。”
“罗嗦!”老者说,“这里的一切都应该被埋葬,死人就应该埋在土里安眠,那才是你们的幸福。”
“那么为什么你们不埋葬自己呢?”
“哦,这才是我们的伟大之处!”
“我也想像你们一样伟大,要不让我加入你们吧。”
“加入?这个,也好啊。”老者愁眉苦脸,说话语无伦次,“不过不行。其实——我们已经忘了为什么了,我们只记得我们还不能去安眠,直到完成什么任务——好像就是要呆在这里,反正尽量把这个大陆的一切埋葬都是了。”
“听起来就好像你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似乎触动了什么,老者突然惊觉,仔细看了髅大两眼:“你很特别,真的很特别!”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攥着拳头,心里在进行痛苦的挣扎。最后他想通了:“好吧,把我们那个最好的白玉的棺材也给你用……”
“不要棺材!”髅大失去耐心激动起来,发出粗糙的吼叫声说,“我不想睡觉了!我得离开!”
顿时所有的人眼光都不一样了,他们注视着髅大,用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神情。大厅里寂静了半晌,然后所有的人都变得恶狠狠。一个女孩唾骂着:“他说不想得到安眠!”人们议论纷纷:“死人不睡觉,骷髅也不安分,万恶的达克尼斯,早该被埋葬的土地!”
他们拿着绳索和木棒向髅大逼近,还有几个人给乌鸦敬酒,狞笑着:“喝吧,喝吧!”
“不!”乌鸦理智地摇头拒绝了,然后迈开小短腿开始逃窜。
髅大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面前的人一棍向他打来,他大吼一声用爪子捏向对方的喉咙,却捏了一空,与此同时头顶重重挨了一棍。若是旁人一定会立刻昏倒,但是髅大毫不在乎。当他意识到这些人其实不过是没有实体的幽灵而已,那些人已经一拥而上,拉扯着他的肋条想要将他推倒,髅大一声咆哮抡起手臂,那些就像是水中的倒影一样被打碎了。
狞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破碎的人形们渐渐合拢,他们前仆后继,将绳子套在髅大头上,髅大将眼前的人挥去,绳子却已经在脖子上勒紧。髅大怒吼着用手拉扯绳套,那绳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拉扯不断。幽灵们聚集在一起,喊着号子一起拉扯,力量越来越大,髅大争不过而向前跌倒。
“将他捆起来!”那些人七手八脚将髅大裹成了粽子,为首那老者“嘿嘿”笑道:“不要担心,睡不着的问题,伟大的风暴之眼自然会帮你解决的。”
“那些眼珠?”髅大用力想要挣脱绳索,突然感到胸口在发热,渐渐变成一种有烈焰在胸中燃烧的感觉。一个巨大的火球突然从他的胸腔里炸裂开来,衣物和绳索在瞬间成了燃烧的灰烬,火焰喷洒在大厅里的每一处。那些幽灵们惊叫着四下散开,不少人被突如其来的热浪推得撞在墙壁上。
髅大从火焰中站起,浑身都在燃烧,一只火鸟就站在他的肩膀上,鸣叫了一声,瞬间又变为红宝石消失不见。四周的湿气产生了刺鼻的黑烟,髅大的眼眶中崩射出耀眼的红光,那些粘在它身上的衣衫碎片和化掉的蜂蜡滴落在地上,如同火雨被挥落下来。乌鸦的尾巴粘到火星,一面惨叫一面没头地撞过来。髅大用手一捏,那火焰“噗”的一声熄灭了,从乌鸦的尾巴上升起一柱白烟。
那些幽灵呆呆地望着,并没有受到伤害。他们既不恐惧也不生气,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髅大。随着渐渐变得柔和的目光,一种更加强烈的亲切感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让髅大震撼不已。
“我们是同类。”那为首的老者惊奇地说,“我们过去在干什么?好像都忘记了。”
他们似乎做了一场很荒唐的梦刚刚醒来,心有余悸,相互对视着。最后他们渐渐想起来了:“唔,对了,我们在保卫风暴之眼,从最初的人开始到现在都快有一万年了,我们还得继续保护下去。”然后他们将目光投到髅大的身上,眼中闪烁着亮光,似乎看到了希望。
“对,是骷髅!”他们惊喜地说,“是骨头架子!”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髅大更加确认那种亲切,虽然他们仍然可能想把他埋掉,但是现在那种感觉更加清晰了。髅大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随后,他看到了金光一闪,一闪接着一闪,连成了一片。
是骑士金剑。
他们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和他所持的剑一样的黄金小剑,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情。髅大仔细观看,那剑身上镌刻的字迹稍有不同,有的是“皇冠骑士”,有的是“百合骑士”,有的是和他一样的“国王骑士”,有“玫瑰骑士”和“天蓝骑士”,还有的人手里不是金剑,而是一面徽章,隐约有光芒万丈的图案。
“我们竟然都忘了。”为首的老者叹息道,“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吗?我们竟然只记得埋葬这个世界的一切,直到有一天连自己也重新埋葬。”他的眼睛直盯着髅大,“但愿你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人。告诉我,骷髅骑士,你的名字是什么?隶属于哪位勇猛的王麾下?是在哪次战斗中牺牲的?”
“我不知道。”髅大因为自己的无知而退了一步,“或许时常会有许多梦幻,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生来就是一个骷髅,在这之前的一切我几乎一无所知。”
“那么光芒始终眷顾着你。”老者说道,“没有人生来是一个骷髅,即便热血抛洒在异乡,灵魂迷失在不知名的角落,那光芒也必将藏在心底。”
“心底?”髅大低头看看自己的肋骨,那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心底,只有风穿过。
他的样子看似什么都懂,却又在为一些常规和伦常的问题深深困扰着。那样子落在老者的眼里,老者便深深地叹息了。但是在这达克尼斯大陆,既然死人和活人没有分别,谁又知道一个问题是幼稚还是深奥?
“你身上有着和风暴之眼非常相似的气息,我们信任你。跟我们来吧,一切都会明白的。”老者转身飘出了大厅,所有的人都跟随着他前往一个黑色的祭坛。
髅大和乌鸦小心翼翼跟在他们身后,那祭坛上画着一个巨大的绿色眼睛,就像是一个诡异的山丘。他们沿着侧面的石阶缓缓走了上去,聚集在祭坛的顶端。髅大突然发现祭坛的另一面是一片嫩绿,五颜六色的鲜花零星点缀着细草,柔和如同雨后的润泽。那冲击如同梦境一般扑面而来,在那分界线上,睁眼和闭眼已经不再有分别,因为梦境和现实不再有分别。
凝望着,渐渐便已经置身在其中。
雾气蔼蔼从那色彩的世界中蔓延开来,漫过高高的祭坛,洗清了髅大眼中的血红色,去除了血的遮色板。髅大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置身在那一大片芳草地中,用疑惑的神情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回过头,人都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无限伸展的原野中央,不管向哪个方向奔跑都将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他怀疑自己已经分不清方向,所以朝着鲜红的彤日跑了几步。嫩草在他白骨嶙峋的脚掌下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几只从未见过的美丽蝴蝶上下摇摆着宽大的翅膀飞起来,围着他转了几圈,然后朝着蓝蓝的天空飞去了。
“怎么会?”髅大用手指头伸进两个眼窝里搅动了一番,确定骨头内部没有沾上什么东西。就是他感觉最好的时候,他也没有将色彩看得如此清晰,或者说,在这个达克尼斯大陆根本就没有几个地方有这样明快的景色,除了在那梦境中。
是在做梦么?或者这才是想要追求的?不管是什么都好,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这景色是真的,那些蜂为什么不出来追逐娇艳的花朵?
髅大陷入思索当中,漫无目的向前走。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整齐的蜘蛛网挂在草丛里,一只带着花纹的小小蜘蛛悬挂在网中央。一只大翅膀的蝴蝶飞过来,突然落进了网中。蝴蝶挣动,整张网子都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小蜘蛛赶紧向蝴蝶爬去,但是蝴蝶太大了,突然挣破了蛛网飞去。
髅大呆呆地望着,突然伸手抓住一只蝴蝶放到了那残破的网上。那小蜘蛛几乎还没有思想准备来接受这份大礼,慌慌张张吊在一根柔弱的丝线上荡来荡去。但是生存的残酷条件让它没有时间害怕,它尽快爬了过来,一点儿一点儿将蝴蝶裹得结结实实,用有毒的凸出牙齿让蝴蝶不再挣扎。当它靠近髅大的手指,它似乎不用考虑就在上面咬了一口,确定自己没有危险后才继续修补破碎的网。
髅大松开手指,那小小的蜘蛛当然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他甚至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就在他松手的瞬间,周围的景物开始飞速地旋转,就像是一阵旋风摧毁了世界,而他就在风暴的中央。那些嫩绿的景色连带蛛网都没头没脑地挤压过来,一股强大的吸力让他连同整个世界不停地向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