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站不稳。
夏末衣服太薄,萧潇是T恤,傅寒声是衬衫,萧潇脸埋在他的胸前,明明是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却能清晰的分辨出傅寒声的心跳节奏。
沉稳,有力。
在他怀里,萧潇没办法保持心态平和,傅寒声手掌贴在萧潇背部,虽说隔着衣服,但他手指带来的灼热却让萧潇愈发不自在。
傅寒声蹙眉,开始埋怨她穿的太薄了,却忘了,这是夏天。
就这么抱着也受罪,相贴的身体仿佛能擦出火来。
心跳加快之前,傅寒声夹着烟的右手搁置在萧潇的右肩上,然后微微使力,推开了她。
萧潇盯着他的右手看。
傅寒声右手很好看,但中指和食指夹着一支燃烧一半的烟,并且那烟在萧潇右肩处烟雾缭绕,萧潇没办法不皱眉。
烟鬼。
“怎么?”他笑了。
萧潇实话实话:“会烧到我头发。”
傅寒声收了手,脸偏到一旁,似是在欣赏长街夜色,但汹涌的笑意却溢出了眼眸,清了清嗓子:“离山水居不远,我们走回去?”
萧潇没问那辆迈巴~赫哪儿去了,纵使傅寒声弃车不要,萧潇也不意外。
他挥霍得起。
散步慢行,两人反倒不怎么说话了,沿途车声呼啸,萧潇有意隔开一段距离,于是傅寒声走在前面,藏犬时而跑远,时而围着他打转。
走了一段路,进了山水居地界,藏犬开始不安分了,跑到萧潇身边,身子往萧潇腿边蹭,傅寒声无意再让萧潇受惊,喝斥藏犬名字,搂住萧潇的肩,把藏犬撵在一旁,不让它接近萧潇。
萧潇害怕藏犬,也就任由他搂着她。
傅寒声说:“它叫阿慈。”
唐家老爷子曾告诫萧潇“慈不掌兵”,傅寒声给藏犬取名“阿慈”,是巧合,还是……手段?
手段,这个男人太有手段了。
到了山水居正门口,曾瑜已在外等候多时。
傅寒声拍了拍萧潇的背:“潇潇,咱家阿慈不喝牛奶。”
“……”
萧潇慢半拍,等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傅寒声已经带着阿慈进门了。
☆、萧潇说:先把衣服穿上
山水居的夜,似乎很漫长,长得没有天涯尽头,萧潇在壁钟滴答滴答走过的声潮里,表现出了极度的颓废和挣扎。
萧潇大一那年,萧暮雨利用暑假外出打工,他离开南京那天没有告诉萧潇,怕她不高兴,怕她会阻止。
客厅里,萧暮雨留了一张字条:“我会回来。”
萧靖轩去世后,唐瑛打给萧潇的钱,她一分钱都没动过。萧暮雨为了解决他和萧潇的学费和日常开销,不忙碌,难成活。
那年夏天,萧潇在南京饭店打工,萧暮雨在南方沿海城市打工,九月即将开学,他回来了。
他提着行李包,英俊的面庞被太阳晒得很黑,青青的胡渣还没来得及清理,像是一个农民工。
萧潇从饭店跑出来,紧紧的抱着他,眼眶热了。
走路回家,他平和的笑:“你走前面。”
萧潇听了他的话,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他,他会对她淡淡的笑,摆手示意她快走。
后来,他住院了,某天在医院无意中说起这件事,他说:“我急着回来见你,有些不修边幅,就那么和你走在一起,不知情的人会笑话你。”
那天医院,萧潇找借口去了洗手间,再出来,眼睛红红的。
山水居,萧潇把脸埋在臂弯里,轻声呢喃:“你说你会回来的。”
卧室通往阳台有一面玻璃门,门没关,夜风卷着花香吹进一室,它们在盛夏开得热烈繁复,到了深秋,还不是花事了无痕?
记忆也会随着四季变迁,一路葬着走吗?
傅寒声催她做选择,不言明,点到即止,萧潇若装傻,他有很多手段“逼”她主动张这个口。
结婚,涉及自身,没有人能帮她做选择,纵使萧潇心死如尘,也会在抉择面前挣扎和彷徨。
夜,深沉静寂。
萧潇静静的躺在山水居卧室地毯上,**无眠。
……
天亮了。
萧潇洗完澡出来,手机又响了,她并不急着接,换了衣服,拿起一直在响的手机,手机那端传来一道女声,萧潇直接关机了。
下楼,曾瑜率先看到萧潇,“怎么这么憔悴,萧小姐昨夜没睡好吗?”
不是睡眠不好,是昨夜根本就没睡。
清晨六点多,傅寒声不在客厅,也不在餐厅。
“傅先生还没起床吗?”萧潇问。
“早起床了,刚刚跑步回来。”
两分钟后,萧潇站在傅寒声卧室外,敲了几下门,等了一会儿,见房门没动静,萧潇想:或许,她应该下楼等他。
她这么想着,门却开了,萧潇有点懵。
显然,傅寒声刚才在洗澡,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浅灰色家居裤,开门的时候,正拿着一条白毛巾擦拭湿湿的头发,这样一个傅寒声少了往日强势,多了几分晨起活动后的慵懒和随性。
见到萧潇,傅寒声没有惊讶,仅是黑眸一闪,打开门,示意她进去。
萧潇不进去,她背对着傅寒声,“先把衣服穿上。”
☆、傅寒声:先把结婚证领了
如果萧潇事先知道傅寒声在洗澡,她绝对不会这时候来找他。
“稍等。”
傅寒声门没关,大概进去换衣服去了,片刻出来,已是一身成功人士装扮:铁灰色衬衫,黑色长裤,单手插进裤袋,身形挺拔。
时间和阅历沉淀,让这位商贾大亨没有了棱角,好像不管穿什么衣服对于他来说,都是天经地义的。旁人看了,往往会联想到“品味”二字。
萧潇思绪有些不合时宜:好像从未见他系过领带。
“刚晨跑回来。”
他在解释几分钟前为什么会衣着不整的出现在萧潇面前。
“是我太……”
萧潇想说“是我太冒失了”,但后面的字还没出口,傅寒声已转身朝室内走去,抛给萧潇一句话:“进来说。”
“外面说。”萧潇说得急,傅寒声转身看她,她这才深吸一口气,声音很平静:“外面说,就几句话。”
傅寒声的卧室,严格意义上来说,它就是婚房,萧潇不愿进去,至少此刻不愿进去。
傅寒声不勉强,返身回来,倚在门边看萧潇:“你说。”
话到嘴边,萧潇反倒不知该怎么张这个口了。小鱼脱水上岸,往往会进行垂死前的最后挣扎,萧潇也一样。
“怎么不说了?”傅寒声见她盯着地面看,笑了。
晨曦阳光从走廊一端透进来,投射出长长的光影,萧潇被那抹光束刺痛了眼睛。
“傅先生。”萧潇抬头看她,不再避让他的目光:“依您现在的身份,想嫁给您的女人一定有很多。”
傅寒声不回答。
傅先生?啧,又被她视为陌生人了。
走廊太静了,这个男人不说话的时候,一定会常常让人心生恐惧。萧潇不恐惧,她只是呼吸有些乱。
良久,傅寒声轻笑似开口:“是很多,但能让我……母亲喜欢的女人并不多。”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傅寒声却在中间停顿了一下。
萧潇蹙眉,她是不是应该追问傅寒声:“您对傅太太说了什么,让她初次见我,就对我萌生好感?唐家长女身份?”萧潇没问,这个问题太傻了,人与人相处,不管是好感还是敌视,有时候是用言语说不清的。
也许,浑浑噩噩才是福。
萧潇轻叹:“选我当妻子,也许有一天您会后悔。”
“婚期两年,谈不上后悔。”
是了,两年后,傅寒声纵使和她结束这段婚姻,他这样的条件,还怕找不到称心如意的人吗?
萧潇自嘲道:“那,我们结婚,日子您定。”
这次,傅寒声看萧潇的时间有点长:“先把结婚证领了,其他事慢慢来。”他略一沉吟,问萧潇:“我今天上午可以挪出两个小时,你看……”
拉长的尾音,看似是询问,是商量,其实……萧潇懂了,他算准她会来找他,而时间早就定了。
“就这样吧!”萧潇听见她是这么回复傅寒声的。
☆、这座城:谁愿她生,谁盼她死
八月走到第六天,有阳光,有风,天很蓝。
周毅开车,目的地:民政局。
一路上,萧潇紧贴车门,似是入了眠。
她很沉默,话语很少,自从萧暮雨生病住院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过心里话了,一颗心上了锁,所以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会被冠上“囚徒”的标签,无力自救。
四年时间里,她先失父亲,后失暮雨,21岁这年,她累了。
不走了,请容许她在C市短暂停留,她不清醒度日,她妥协,只因她还欠着尚未偿还的亲情债。
——暮雨,我开始相信,你只是偶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愿意陪我淋一场雨,合吃一碗面的那个人,仅此而已。
——暮雨,你不会懂,从我记事起,我人生中的每个时刻都有你的陪伴,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父亲去世……你下葬那天,黎世荣说:像你这么美好的人,一定是去了天堂。你看,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暮雨,我要结婚了。
车内,萧潇像是冰雪中凝固的风景,世界里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虚弱的心跳,她抬手覆面,试图掩饰外露的无望。
一个萧暮雨,抽走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和希望,所有的温暖戛然而止,她在医生宣布的死刑里,一天天倒数着他的死亡日,他被病痛苦苦折磨,她在生死无常里苦苦煎熬。她宁愿他永远都躺在病床上,哪怕为他辛劳一辈子,她也是心甘情愿的,但他忽然间烟消云散,世界那么喧闹,闹市欢谈笑语,仿似有人在她心里挖了一个洞,空空的。
南京,她是无家浮萍人。
C市唐家,怎知谁愿她生,谁盼她死?
山水居……
她和傅寒声,一纸契约,各取所需。如此,山水居怎会是她的家,她是山水居的客,有偿租期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