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七娘的身躯忽然轻轻动弹了一下,然后便是一声低低的呼痛声。
阮方硕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怀中曼曼那细软的发丝,他那极度外放的气焰极为缓慢地往回收,一点点的收。
早有脚步声杂乱,都是凤轻云留在此处的人手向这边赶了过来,然而又都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急急停住,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场中这奇怪的情景。
阮方长叹一声:
“江湖世家……所以,我们才是江湖世家!怎一个草莽了得!”
阮五郎闻声,背心不由一耸,却是无言以对,怎么会这样,小妹怎么会这样?!那个用娇娇软软的童音呼唤着“五哥哥,七娘什么都听你的”的小女孩儿哪儿去了?
阮方轻轻跺了一脚,立刻有了解他用意的影卫上前去将阮七娘拘了起来,后者瘫软无力,有血迹自唇边溢出,也无法开口说话,只顾着拿眼珠碌碌地看向一旁跪着的阮五郎。有人想伸手接过阮方手中的曼曼,却被他狠戾地一眼瞪过去,竟是再也没人敢上前。
纷乱的脚步声渐散,却是无人敢上前劝慰这仍在场内沉默相视着的兄弟俩。
阮五郎咬了牙不看阮七娘远去,却兀自坚硬地盯住了阮方,低语道:
“大哥,此事小弟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何将一个随时可能暴起杀人的女子易容改装送到文王殿下身边吗?”
“不是文王殿下身边,是……”
阮五郎哑然,是呀,不是文王殿下身边,又是谁身边呢?
就在这充满着沉沉压力的沉默中,曼曼那瘦小的身体轻轻动弹了一下,阮方立刻放缓了声音道:
“筱小姐,你要紧吗?”
曼曼的小脸苍白,额头渗出点点冷汗,她的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微笑道:
“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
阮五郎根本不管阮方的脸色,一下就爬了起来朝曼曼冲了过来,一叠声地道:
“筱小姐,筱小姐,这事是我鲁莽,我真的不知道七妹会做这种事……”
曼曼朝他转过小脸,笑了笑:
“我知道啊。”
阮五郎立刻一停:她知道?曼曼理所当然地看看这两兄弟,点点头说:
“我知道你们不想害我,而且我也知道她想害我……”
什么?!阮家兄弟的眼睛立刻不受控制的落向她受伤的左臂。曼曼也朝着他们的视线朝自己的左臂看去,语气还是淡淡的:
“……是,我可以躲开,但我没有。”
阮家兄弟:“……”
气氛立刻陷入了诡异当中。沉默了好一会儿,阮方才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试探道:
“既是可以躲开,筱小姐为何不躲?”
“因为这次躲了,下次也许真的会送命。”
曼曼坦然,眼睛里有着小小的狡猾。阮家兄弟齐齐蹙眉,虽然两个人一个面目普通,一个是俊美如玉,此刻却真是十分相似。
曼曼示意阮方将自己放下来,注视着他们轻声道:
“这是筱曼给二位,也是给自己的一个提醒。”
提醒?阮方原本敛去的气息猛然又是一放,他看着曼曼的眼神已经有了冷意。曼曼毫无惧意,凝视着他缓缓点头,唇边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终究,要用自己人。你们,他们,还有凤轻云……”
她纤纤的手指指了指阮家兄弟,又指了指身后灯火阑珊的酒楼——那里站立着一群凤轻云留下的侍卫们,最后指回自己:
“你们不是不好,但真正能为我自己负责的,还是只有我自己,我以后,不会这么不小心了。连我都可以伤,我身边的人呢?自然在你们眼里什么都不是吧?”
顿了顿,曼曼一字一句地道:
“我以后,不会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阮方的眸子里掠过了种种复杂的情绪,一瞬间,他好像读懂了许多,又好像在目睹一位成熟、果敢的首领正自经历一场成长与蜕变。
她的眼神里,有着对伤处的痛楚,也有对自己生命的重视,更有一种冷漠和淡然。
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成长吗?
再也做不回米虫了,再也回不到那个人人娇宠自己的世界的,这里,不是可以放心的地方,这里,步步杀机,幸而,老天始终还待自己不薄。
缓缓地握紧了那根拐杖,曼曼略微有些蹒跚地向外走去。阮五郎错愕了好一阵子,忽然动作飞快地扯了一片衣襟上前,不由分说地给她裹了伤口,才堪堪松口气道:
“我送你回去!”
曼曼看了他一眼,淡笑道:
“好。”
阮五郎莫名地松了口气,陪着她慢慢往外走,说:
“我,我以为你会恨我。”
“恨你?不,你没有将她送到我的宅子里去,让她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忽然暴起伤人,已经很好了。”
阮五郎:“……”
该怎么说呢?这明明是反话,她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把阮七娘送去了宅子里,但因为发现望月酒楼这边情景有异,才又特别将她叫了来……
他又想到刚刚曼曼说的话……是了,果然是自己鲁莽,而且,实际上没有真正尊重她的意思,否则,怎么会自作主张将一个隐瞒身份的女子就这样送去了她那里?
阮方瞧着这对少男少女缓缓走向外间,唇线抿得铁紧,眼底滚过浓浓的戾气,半晌,才开口道:
“多派人手,暗中保护筱小姐!若有差池,你等自行了断吧!”
说到后来,真是声色俱厉!随后,他又补上一句:
“去将那贱婢提来见我!”
曼曼刚刚走到门口,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却是几个童音:
“我们听得了,筱小姐就在此间,你们休要唬弄我们!”
“正是!我们的招子可是雪亮的!”
“全城都是我们的兄弟,哪里会看不到!”
灯笼照耀下,微湿的青石地板上站立着三个一脸激愤的小子,却是二娃、大宝和小三儿三个原来的小乞儿,现在则每人一身的青布衫短打,都是标准的富家小厮着装。
曼曼瞧见这三个孩子,唇角顿时勾了勾,笑着向他们招手道:
“咦,你们怎么都来了?可用过饭了吗?”
“筱小姐!”
二娃眼尖,根本还来不及欢喜就一眼瞧见了曼曼左臂的伤口,顿时变了脸冲着阮五郎扑了过去:
“谁害的筱小姐受伤的?!小爷我跟他玩命!”R1152(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彼此远去的童年玩伴
“小爷我和他玩命!”
二娃这一扑,大宝和小三儿也立刻跟着扑了上来,还使出了小乞儿特有的撒泼耍赖的招数,就差抱着阮五郎的腿躺地大骂了。
这大宝和小三儿今日刚和二娃昨天到了曼曼的宅子里,对自己的新主人充满了各种向往和憧憬。这会儿一听天色晚了,筱小姐还未归家,二娃立刻就要去寻找,这两位正是这些天以来首次吃饱穿暖因而精力充沛的当口,自然跟上。
阮五郎虽然武艺高强,但又怎么好出手对付这三个娃子,一时皱了眉头不说话,并随手将之前从曼曼左臂伤口拔下来的刀远远地丢开,任由他们又是扯袖子,又是摸腰带,直到大宝和小三儿趁机摸去他腰间的玉佩才终于沉声喝道:
“够了,适可而止!”
大宝和小三儿捏着到手的玉佩荷包钻得飞快,一下就躲到二娃以及曼曼身后贼眼溜溜地瞧着阮五郎不说话了。
二娃不由一张小脸臊得通红,劈手夺过两个二货手里的东西,塞回到阮五郎手里,却还是硬声硬气地道:
“他们抢你东西不对,但是你没护住筱小姐,让她受了伤,就是你不对!”
阮五郎愣了愣,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无言以对。
曼曼瞧着二娃,笑眯眯地道:
“你很好,我很喜欢。”
二娃听着,惊了一下,脸也红了。
大宝和小三儿也趁机伸出头来,瞧着曼曼争先道:
“筱小姐,将来我们也会这样护着你的!”
曼曼笑眯眯地点头:
“我相信,现在,咱们回去吧。”
阮五郎扶着曼曼上了马车,思索了一下,终于还是低声道:
“我送你吧!别人我不放心……”
曼曼吩咐二娃将车帘放下,微微摇头道:
“不必,有些事小女子想要想一想,既是二位阮大哥在此处都还有事,就先做正事吧。”
阮五郎滞了滞,只有沉默着看那飘荡的布帘垂下,遮住了那张带着失血苍白的小脸。他扭过头,看着地面上插着的那柄自己亲自拔下来的匕首,嘴唇抿得铁紧。
…………
暗夜笼罩着贤德城中心的长街,数十柄精钢打造的兵器躺在微雨淋湿的地面上,一股铁锈腥味儿的气息在湿漉漉的空气中蔓延。地面上,除了惨白的抛在泥水中的肢体,还有几匹骏马徒劳地在地上翻腾着身子,马唇旁边泛出阵阵的血沫子……
当啷!矛与长刀迸射出火花,彼此碰撞在一起!两张表情与肌肉扭曲的脸彼此狠狠对视着,满眼都是恨不能将对方瞬间击倒的凶戾之意。
啪!一只靴子全力蹬在了雨水之中,溅起片片水花飞快地奔向前方,而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羽箭瞬间便插在了靴子刚刚踩踏过的位置!随即,又有数十只脚狠狠地踩踏在了地面上,彼此相向而行,发出破空的撞击声!
刀光剑影,血花四溅!
喘息的人声、飞舞的兵刃、彼此要将对方拆骨入腹的恨意……
厮杀,厮杀,厮杀!
再俊美的人此时也是犹如怒目金刚,再也寻不见平日的云淡风轻。
凤轻云着一身皂金色紧身劲装,高踞马上,缓缓伸手抹去脸颊上喷溅的些许血点子,脸色凝重:
“景王呢?”
他的身旁,仍然紧紧围着四五名影卫死士,闻言齐齐向长街尽头看去,那边,两队人马正纠缠厮杀在一处,且那里原本还站立着一道颀长俊挺的人影,此时却是人迹杳然。
“难不成,他就又这样撒手独自逃走了?”
凤轻云的眸子里掠过一抹烦躁:
“……只是这样是不行的!”
是的,只是这样是不行的、不够的,哪怕景王折损了再多的手下,只要没有当场捉到他,他便永远都可以说自己不在现场,永远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景王最近这般焦虑,频频暴露真身挑衅又是为何?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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