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纯与卓芳礼而言,这个晚辈俨然是寄托了他们一缕缅怀的慰藉,为了卓昭节,顶撞敏平侯,这不是不可能,敏平侯如今已经够烦心的了,他可不想再添个父不慈子不孝之类的流言去供满长安谈笑风生。
何况卓昭节如今已经定亲,她的未婚夫宁摇碧——想到这三个字敏平侯都觉得头更疼了,那是连其父雍城侯都压不住的主儿,更别提纪阳长公主这位金枝玉叶,信奉“本宫的九郎说太阳是方的,那就定然是方的,其他人说是圆的,那就是全都瞎了眼睛”的长公主眼里,整个大凉,不,整个天下,除了圣人与皇后还能让她客气下,其他人都是浮云。
敏平侯可以想象,自己今日若是责罚了这顽劣的孙女,回头她到宁摇碧跟前哭诉几句,少年人热血上头要为未婚妻出气,以宁摇碧的心狠手辣,文治之必死无疑!甚至纪阳长公主指不定还要亲自登门来找敏平侯的晦气!
别看长公主年岁比圣人还长,到底是养尊处优,山珍海味锦绣罗裳的伺候着,虽然上了年纪气力可不小,敏平侯为人古板,可不想被长公主追着满侯府的打,成为满长安的笑料。
……敏平侯沉默了半晌,才冷冷的问:“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昭节一撇嘴角,道:“祖父,文先生道我是小贱人,还想对我动手!我怕极了,故而跑出去求祖父救命。”
她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怕极了”,然而斜眼看着一副无地自容模样的文治之,那得意之色却怎么都掩盖不了——她怕才怪!
敏平侯心中恨得发苦,操起戒尺就给了她肩上一下狠的,打得卓昭节猝然不防之下尖叫一声,仓皇捂住肩退了几步,才不敢置信的道:“文先生骂我还要打我,祖父竟然帮着他?那我算什么?”
文治之方才在东主跟前丢了好大的脸,不管怎么说他这把年纪的人了,先开口去嘲笑个小娘子已经是失了风度,何况这小娘子还是他东家的孙女,这就更不应该了,就像卓昭节后来反唇相讥时说的那样,这卓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多什么嘴?
倘若卓昭节是卓昭姝那样温婉的小娘子,听了即使心里这么想,面上也不好意思或不敢发作,偏偏他命苦遇见的是卓昭节,这是连亲姑姑都因为私怨能当唆使下人当贼打、祖母亲自登门才把人要走的主儿,哪里肯无缘无故的受他的气?
更别说后来卓昭节固然是言辞刻薄把他气昏了头,但事实全部传出去,至少有一半的人也要嘲笑文治之涵养太差,毫无肚量,毕竟本来就是他主动去挑衅人家小娘子,还不许小娘子骂回来么?之前他嘲笑卓昭节时,卓昭节气急了也是拿话刺他,也没动手,倒是他定力这般不够,居然动起了手。
文治之虽然为人有些刻薄,但文人的风骨还是有点的,照着文人的标准一想自己方才做的事情,他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此刻听了卓昭节的话,更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胡乱拱手道:“君侯,今日之事是学生孟浪了,小七娘自有君侯管教,学生岂有资格多言?学生……”
第二百二十二章 父亲(中)
“你不必帮她说话,谁是谁非我心里清楚得很!”敏平侯先入为主,认定了卓昭节不好,觉得文治之如今是要为卓昭节求情或圆场,立刻打断,面沉似水,冷冷喝道!
卓昭节见祖父如此不辨是非,呆了片刻,却将眼中那丝期待尽数湮灭,捂着肩上被打的瞬间就肿起来的伤,忽然大笑起来:“祖父说的好!祖父方才人在书房外,竟也对书房里的事情一清二楚?那么祖父可听见究竟是谁先多的嘴?祖父要教训我,我自然只敢在这儿等着,但这又关文治之什么事情?要他多嘴来嘲笑我?堂堂男子又是举人,却比妇人更为长舌,我说他几句又怎么了?他有本事说回来,理屈词穷了就动手,再没见过比他更不讲理更不要脸的!这样的人祖父还要护着他来打我——今日我把话放这里,祖父要么打死了我!”
她目光如电,怨毒的瞪着文治之,咬牙切齿道,“否则十日之内,我定要取这斯文败类的性命!祖父不心疼我,我可受不了这个气!”
“放肆!”敏平侯目露震怒之色,怒喝道,“为了区区小事,就要伤人性命!这是谁教给你的道理?!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毫无仁善之心……”
“祖父既然说区区小事,又为何对我下这样的辣手!”卓昭节根本就不是肯吃亏的人,如今满腔怒火之下,更是对一心一意护着文治之,认定事情责任都在自己的敏平侯厌恶非常,根本不想再尊敬他,索性尖叫着打断了敏平侯的话,冷笑着道,“在祖父眼里,沈丹古才是你最期望最心爱的孙辈!文治之才是你最重视最维护的人!这侯府上下又算什么?!更不要说我自幼由外祖父与外祖母抚养,长到如今也才和祖父见过几回?祖父也不差我一个孙女!怪道祖父长年住在永兴坊里不回来!可笑我还指望祖父主持公道,既如此,祖父要么打死我,要么就等着瞧我怎么弄死文治之!”
敏平侯正被孙女气得全身发抖之际,书房的门却被猛然撞开,卓芳礼带着卓昭质、卓昭粹,父子三人都是一身戾气的闯了进来,一眼看到卓昭节捂着肩、满面泪痕,卓芳礼眼中顿时染上血色!
他看都没看敏平侯一眼,疾步上前,猛撩长袍,朝毫无防备的文治之就是一个飞踹!
文治之一介文人,又在毫无防备之中,卓芳礼不但疾步蓄力,甚至还是暴怒之下气力猛增,这一下把他踹得横飞而出,一直滚出两丈远,砰的一下撞在书案之后的博古架上,将两三件放得不稳、价值连城的古物都震了下来,哐啷哐啷几下跌了个粉碎!
书房中除了卓芳礼以外的人,包括卓昭节在内,都惊呆了!
众人怔怔的看向文治之,他身体疲乏无力的顺着博古架滑下来,身体下,暗红色的血,迅速流淌而出!
书房内窒息般安静!
数息后,敏平侯几欲吐血,戳指卓芳礼,瞠目怒喝:“逆子!你做什么?!”
“父亲不心疼我这个儿子,我却心疼自己的女儿!”卓芳礼虽然因为梁氏之死对敏平侯存了罅隙,但素来对父亲也是很尊敬的,此刻却是神色冰冷,寸步不让的大声回道,“我知父亲为七娘容貌酷似母亲当年的缘故素来不喜她!父亲既是长辈,要拿孙女出气,我身为人子也不能说什么!但这文治之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欺辱我的女儿?!”
不待敏平侯回神,他已经反手迅速脱下外袍,颤抖着手给卓昭节披上,含泪道,“我的儿,苦了你了!”
卓昭节满腔委屈忍到现在,见父兄气势汹汹的赶到为自己出头,再听这一句,再也按捺不住,就着卓芳礼披衣的手,往父亲怀里一扑,放声大哭起来!
见状,卓芳礼越发认定女儿吃了大亏,目露寒光的看向了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文治之!
敏平侯心思精明,略略停顿就会过意来,森然道:“你以为……小七娘是……被非礼了?”
“父亲寻的好幕僚!”卓芳礼如今满心怒火,既恨文治之胆大包天,又恨敏平侯疏忽大意还要包庇文治之,手臂搂着卓昭节轻轻拍着,闻言冷笑道,“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文治之客居咱们家多年,无妻无妾,平常多往北里跑,父亲竟也放心他与七娘同处一室?”
他猛然抬起头,怒视着敏平侯,沉声道,“如今事实证据俱在,父亲居然还要包庇这文治之?难道父亲打算告诉外头的人,是我的七娘自甘下。贱、放着两情相悦年少俊秀的未婚夫雍城侯世子不要,主动勾引这酸儒?!七娘再不讨父亲喜欢也是父亲的嫡亲骨血,何况她如今才多大?当年的事情亦是懵懂无知!父亲若是怨怼母亲要迁怒,但请对着我来,何必拿年幼娇嫩的孙女出气!”
卓昭质与卓昭粹同样恨极了文治之,然而他们究竟对敏平侯更加敬畏,尤其卓昭粹,此刻见卓芳礼已有些失控,便小心翼翼的道:“父亲,或者祖父正在问……”
“闭嘴!”卓芳礼见他有圆场之意,勃然大怒,劈头盖脸的痛骂道,“有你说话的份么!何况咱们方才才到外面就听见七娘叫着打死她——若非被逼到绝处,我儿何至于如此绝望?!你这没骨气的东西,连自己妹妹都不敢护,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卓昭粹被父亲骂得脸色一白,顿时噤了声。
敏平侯却冷静下来,淡淡的看着悲愤万分的卓芳礼,沉默了片刻才道:“方才小七娘胡说八道,所以我拿戒尺打了她的肩,她拿手捂着肩是因为痛,不是被扯了衣服!”
……书房中安静数息,连卓昭节都因为惊讶止住哭泣,原来父亲是为了这个震怒?
数息后,卓芳礼的气势顿时为之一沮。
但瞥见倒在地上的文治之,他脸色又难看起来:“但文治之追着七娘打是下人都看到的,他是个什么东西敢打咱们家的娘子?”
敏平侯嘿然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女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招了旁人追打她?”
“七娘虽然偶尔淘气,然并非主动惹是生非之人。”卓芳礼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冷声道,“恐怕是有人恼羞成怒、又自恃有父亲撑腰,故此不把七娘放在眼里吧?何况即使七娘出言孟浪,究竟年幼,又是小娘子,文治之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一点儿气量也无,我踹他这一脚不应该吗?七娘乃是岳父、岳母抚养长大,所谓生恩不及养恩大,岳父岳母尚且不曾动过她一根手指,余人更有何资格?!”
卓芳礼这话已经把敏平侯与自己都囊括进了没资格教训卓昭节的范畴了,听他话越说越是无礼,卓昭质与卓昭粹兄弟两个对望一眼,都觉得为难极了——本来他们是听下人以讹传讹,道是文治之非礼卓昭节才匆匆赶了来,如今才知道是误会,原本卓芳礼也踹了文治之出气,就该考虑收场了,但现在卓芳礼寸步不让,看着事情却是往大里去闹,这可怎么办?
“你的女儿你清楚!”卓芳礼不肯让步,敏平侯亦沉下了脸,冷冷的道,“她连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