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扎营休息,胡砂又排除万难后又闹哄哄地想跟苏琚岚同营睡,无意间瞅见周博通将这个三层匣子搁在苏琚岚的卧榻前,忍不住好奇上前:“琚岚,这是什么呀?”不待苏琚岚回头,她已将匣子一层一层打开,发现全是胭脂水粉,淡的浓的皆有。
苏琚岚似乎在思量着如何掩盖行军作战竟还特地带胭脂水粉的事,又听胡砂续声道;“哇,就连腮红都有六七款颜色。琚岚,你以前不是不喜化妆吗?如今这样怎么反倒……”话,戛然而止,立即小心翼翼的抬眼望过来。
苏琚岚挑眉,知道不用自己想方设法了,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坐到榻前,拿起某盒胭脂把玩,亮出与玉白的纤手,十指尖尖道:“如今这样,我如今是怎样了?”
胡砂看着她垂在卧榻上如花散开的白发,微一凝神,勉强微笑:“没事呀。”
苏琚岚抬眼望着胡砂,似是怀疑:“真的?”
胡砂知道自己眼神藏不住情绪,顿时闪躲地别开目光,伸腰站起身道:“我忘了我还有事没做完,琚岚你先早点睡吧。”
“你刚刚不是闹着要跟我睡同张床吗?”苏琚岚揪着她前面的话紧追不舍。
我是想呀,但我又怕说出什么话来让你伤心了!胡砂心里嘀咕道,面上却还是嘻嘻哈哈的:“哎呀,刚才一直抗拒着跟我同床共枕,现在怎么又答应了?看来我的魅力真是男女通杀呀……”说完还配合性地抚摸着脸蛋自怨自艾,尔后又摆手道;“我是怕我待会回来你都睡了,会吵醒你。算了,下次吧,咱们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同床共枕,反正赢驷那坏人现在又不在!”
这话,又瞬间冷场了。
胡砂不敢再看苏琚岚是何脸色,赶紧啪嗒啪嗒地跑出去,找了个角落又毫不留情地掌掴了自己几巴掌,然后捂着红肿肿的脸颊自问自答:“胡砂,你真是疯了!哪些不该说的话,你统统都在琚岚面前说了,琚岚心里已经够煎熬了,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哪里像是好姐妹了?”即便苏琚岚几番掩饰,但胡砂将心比心也能感觉到她的苦。
念及此,胡砂立即掉头去找周博通。
周博通的营帐就搭在苏琚岚隔壁以便照顾,此时他正在加紧时间研究丹药,因为苏琚岚身体越发孱弱不得不加重药剂来强行维持,可是药又三分毒,他必须仔细斟酌剂量。
“周博通!”胡砂不请自来地撩开营帐的门直闯进来。
周博通心中一惊却不好立即掩藏起当前摊在桌面上的药材,只是故作平常道:“胡砂小姐,找老夫何事?”
不过胡砂心急也没仔细勘察桌面摊开的药材,只当他是又在搞什么丹药的研究,追问道:“我想问琚岚如今到底是何状况?”
“是何状况?不知胡砂小姐说的是郡主哪些状况……”周博通试探性问道。
胡砂皱眉道:“还能哪些?她的头发!难道她除了白发,还有其他病状?”
周博通暗地松了口气,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郡主的华发实数诡异,老夫也不知道该如何复原。”
胡砂咬牙道:“你们是四国大陆公认最好的炼丹师,难道连你们都没有办法了吗?”
营帐外的月色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而周博通的神色亦如这月色,有些黯淡而凄惶:“胡砂小姐,就算没有办法,老夫也要竭尽所能想出办法,绝不认输!老夫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郡主沦为这副模样!”
胡砂望着周博通,忽然静默片刻后,朝周博通深深鞠下躬,让周博通忍不住诚惶诚恐的站起来。
“周前辈,刚才是胡砂鲁莽不懂事,还望你赎罪!只要能帮到琚岚,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直说,琚岚是我胡砂最好的姐妹,为了她,再苦再难我都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站在营帐外的聂栾将周博通与胡砂的对话听在耳里,立即转身回去禀告苏琚岚。
苏琚岚听了,带点嗔怪的笑了一声,笑着笑着,这笑便也慢慢变成苦笑了:“聂栾,我知道胡砂他们待我好,可是我现在的心情很奇怪,不知从何说起。我现在只要望见胡砂跟邵乐他们,心绪复杂,而且还有些心酸跟嫉妒?”
聂栾看了看她的脸色说:“郡主为何心酸妒忌了?”
苏琚岚慢慢卸去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后,镜中顿时呈现出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和一头纯白如雪的华发,“因为他们依旧年轻漂亮,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可走,只有我在快速地老去、死掉……这种滋味随着时间越来越难受,让我越来越想不开。聂栾,所以我突然间慌了,你能明白我这种感受吗?”
她的眼光一点点冷下来,像燃尽了的余灰,冷到死,而这心也再度空洞得似被蚕食过一般,再无依凭,好似悲泣即将响彻九霄。
翌日清晨,苏琚岚对着镜子将脂粉和腮红一层又一层的抹在脸上,在四肢沉重如铅的状态中,强打精神站起身,然后掀帘走出去,若无其事的站在灼灼烈日中指挥千军万马,霸气如初。
傲凤国接下来的城市也如意料之中的不好打,跟当时驻扎燕赤国的魔君力量相比确实是强了数倍!光是攻克下第一座城池,就让苏琚岚他们足足打一天一夜才消罢。而第二座更是耗费了两天一夜,第三座两天两夜……
如此消耗时日的增长,以至于打到第二十座城池时,双方僵持了七天依旧不相伯仲,逼得苏琚岚动用了以前遗留的冥火瓶和周博通私底下炼制的炸药等,唬弄过关吓退了魔军获得胜利。但是还未攻到最后一座时,冥火数量已捉襟见肘,而炼制的炸药更是入不敷出,苏琚岚只能让军队原地驻扎,苟延残喘。僵持的这段时间里,军营自然是躁动起来,免不了有些杂言碎语,其中自然包括苏琚岚时至今日尚未亲自出手以及召唤金龙的两事。
苏琚岚知道事情隐藏到这种地步已经实属不易,纸终究包不住火。
聂栾和周博通在她身边略是着急,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苏琚岚此时失去道行自然是无法召唤出封藏于结界内的金龙。
周博通建议道:“郡主,要不我们设法拿其他蛇兽假扮金龙?”
苏琚岚摇头,聂栾也执反对意见:“他们要的是金龙的攻击,天底下没有任何蛇兽可以假扮得了金龙,就算外形假扮得了,力量也无法假装。”
苏琚岚叹了口气,将头别了过去,看向周博通:“我丧失了宗法,但斗气还在,你有丹药可以在瞬间强化我的体质吗?”
周博通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不行!郡主,您现在的身体根本就是强弩之末,求你别再折腾了。”
苏琚岚挑眉道:“所以你有药,对吧?”
周博通还是摇头,声音朗清:“郡主,的确有。但就像玉崔嵬那样有得必有失,你服下去,只会加速你衰老死亡的速度!”
苏琚岚牵起嘴角:“没事,给我吧。如果骊辞、鸿兮亦或是赢驷他能眼睁睁看着我死掉,那我就死吧,反正生无可恋。如果不会,我肯定有其他方式存活下来,当前就走一步算一步。毕竟那么多场生死都走过来了,我并非凡人,是吗?”
周博通沉默。
聂栾也沉默。
苏琚岚更是沉默地将手伸到周博通面前。
周博通望着她,与她对望的眼神,苏琚岚的眼神始终是清亮,纤细的睫毛微微眨动,每一下都极动人。他迟疑良久,最终还是叹着气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入她摊开的掌心中。
聂栾的双眸瞬间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博通。
苏琚岚却是微笑地将药纳入怀中,温言道:“聂栾,准备命人击鼓攻城吧。”
聂栾的心蓦然一凉:“郡主,我们现在每攻克一座城池就像是朝骆驼压草朝你层层施压,以致于后面我好担心随时会是最后一根稻草!”
“没人希望是,除非那是敌人。”苏琚岚恬静微笑,美如青翠枝蔓间绽开的红色蔷薇,然后朝营帐外走去,“但是估计很难了……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太安全了,这最后一座城池,如果我是赢驷……就绝不会让人好过。”外面有片浮云恰巧飘过云际,遮去了日华,在她的脸上投下阴影。
她定定望着那片浮云最后不偏不倚地笼罩在那座城池上空,盘旋成涡,黑风高涨,一种黑云压城城欲催的危险感。
营长外的将士们也都看到了,不禁议论纷纷,以致于许多人闻声也踏出营长一探究竟,熙熙攘攘的聚集起来仰望最后那座必须攻下的城池。
聂栾向天际那道阴云望去,眉头紧皱,再往回苏琚岚消瘦的背影时,脑海里蓦然闪过一句话: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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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打起来了。
一身戎甲的将士罗列成阵整整齐齐地站立在荒城城墙前,而宗师更是长袍裹身站在队伍最前列,他们早已准备就绪,屏住呼吸,场面非常安静,然后殷殷目光紧紧凝望着城墙头上站着的苏琚岚。以前每座攻城,她都是穿着将帅铠甲居于高处领导,让人感觉疏离而飘渺,今日她却只着一身素绢,这身衣绢黑似夜,高竖的发又白似雪,黑白相称被风舞动,将她精致的面色衬托到何为“天人”二字。
苏琚岚仰望着头顶天空的浓云翻滚,目光深邃,然后动作迟缓而优雅地抬起右手,一簇白色冥火在指尖上跳跃几下后便冲天而起,穿透云层,忽地一下子撕破了这片阴沉的天,阳光透缝倾泻下来,光明笼罩大地,这华丽的技让所有人看得热血沸腾,显然这回她会亲自动手,能让众人一饱眼福。
“我们留了将近一半的兵力驻守燕赤国,一路上又攻城掠池接连的损兵折将,如今战到这最后一座城池,我希望大家切勿掉以轻心,因为这座城池远比以往我们攻略的任何城池都要危险重重,但是我知道绝对可以……班师回朝!所以——”苏琚岚拂袖一扫,冷道:“准备开战吧!”
“开战!”
“开战!”
“开战!”
……
异口同声的呐喊声顿时响彻四野。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