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一条两寸宽的杂色竖线诞生了。
他意犹未尽,继续乱戳乱点,也不看那盘子里颜料和画笔,随手抓来蘸两蘸便开始糟蹋那丝罗。
画笔飞转,颜料铺洒,若只瞧动作是极为潇洒的,可再看那画布……
程雪嫣不觉看向小喜,却见小喜捧着托盘一脸崇拜甚至激动得有点热泪盈眶。
她只得重新调整观念看向那团乱,莫非这就是最初的抽象画?而顾浩轩则是抽象画的创始人?要么就是什么三维立体图,需要斗鸡眼才能看出其内涵。
她便努力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这时,大约涂了半尺宽的条子。
当顾浩轩的一点朱红落在丝罗上时,她眼一亮,这画的大约是个女人吧?
她开始认真琢磨起来,却是越看越像个女人,上面盘旋错节的似是繁复的灵蛇髻,其旁点珠点翠的是三翅莺羽珠钗。这工夫,璎珞金镶宝的项圈亦被勾勒完毕,正描画云霞丝番缎罗衫上的一条飞旋飘带。紧接着……眉……眼……鼻……在画笔的飞转移动间显露出来……
她惊异的一一看过去,目光只随着画笔游转……
淡棕色的巨大的梨……竖着的银丝……宽大飘逸的绣花袍袖半垂半掩,衬着如葱如玉的雪臂纤指……竟是一个女人在弹琵琶。且不论姿容是否清丽无双,单就那神韵便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若是观者的目光稍有移动,便觉那画上的女子在不经意间波光流转,分外动人。
她真是不禁要慨叹这画艺的高超绝妙,只是不明白他又在这美人身旁制造的不少混乱所为何意。
不觉间,她推着轮椅徐徐*向前,只为看看这下一寸的画布将会展现何等风景。
水粉泼墨,灵韵徐展,仿佛春风过处,百花璀璨。
鹅黄缕白银轻罗长裙的女子抚弄箜篌,神情端雅;水绿色芙蓉纹齐胸襦裙女子吹奏长笛,视端容寂;眉心点着金箔剪成的金菊花钿,其上缀着赤红宝石的女子在负责拉胡琴,其眉梢还生有一点红痣,看上去很是俏皮;簪着白玉嵌红珊瑚珠子的双结如意钗的女子在弹奏古筝,她的眉眼极为清淡,却有一种别样风情;其旁斜坐着一穿梨花青双绣轻罗长裙的女子轻抚锦瑟,她一只手微微离了弦,似是正沉醉于乐曲之中。在她们身后立着一个着里外三层的刻绣缠金的朝绶霞衣,逶迤拖地的凤尾外裳的女子正敲打编钟,虽只是个背影,其体态却是婀娜曼妙,令人很想绕到前面去一见芳容……
不禁就想起碧彤说的那个见了他画的美女背影便缠着他死活要见画中人一面的员外,想来竟是所言非虚。
169价值连城
顷刻间,七个神情各异仪态万千的女子俱端端的呈现于丝罗之上,其旁浮云缭绕,仙宫隐现。细看去,竟好似揽云崖上的“别有洞天”。
不知怎的,脸上竟发起烧来。
“等等……”
眼见得顾浩轩的笔就要在卷末落款署字,她急忙唤了一声。
顾浩轩先是愕然,继而笑了,什么也没说就将笔放回到托盘上。
小喜却是不解:“爷,你倒是题字啊,你若提了字,这幅画可就价值连城了,否则让居心不良的人得了去,小心占了爷的名声。”
程雪嫣也很为难,若是真的在上面落了款,将其拿回家去,然后被众人看到……她和他的关系可是尽人皆知的,况哥哥对他毫无半分好感,可若是就这般空着,万一真的像小喜所说……
她不禁偷看了顾浩轩一眼。
顾浩轩经了这一番辛苦,脸色更显苍白,汗湿额发,气喘吁吁。只是摆摆手,声若游丝:“不过是几个字罢了。”
程雪嫣拿着帕子轻擦那汗珠,只觉眼睛发涩,唇动了几动,却只说出一句:“谢谢你。”
顾浩轩忙了大半日,虽只换得这简单的三个字,却是激动非常。他如此煞费苦心,也不过是想让她在程家能被人高看一眼,既然她高兴了,自己也跟着开心。如此也不顾还有人在一旁,只抬手去捉她擦汗的手,本只想轻轻的拍一拍以示她不必介怀,却是捉住就不肯放了。
倒是程雪嫣不好意思的挣出手来,扫了旁人一眼,脸陡的红了,愈显娇媚,如照水春花。
小喜心里这个乐啊,更是得意的瞧了一眼碧彤,却见她神色复杂,咬着嘴唇盯着那欲语还休的二人,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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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十六折翘金压翠的“仙乐飘杳送春来”屏风在礼部尚书长子三品轻骑都尉的大婚典礼上出尽了风头。
来宾对着那嵌在断墙之上金碧辉煌玲珑剔透的屏风赞不绝口,只说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不少人在初见时,只觉是那七个绝色女子恍若真人,不禁伸手触摸以探其真假,却是碰到了冰凉柔滑的丝罗,方如梦初醒,引人戏笑。
然后纷纷猜测皇上对程家厚爱有加,竟将此种宝物作为贺礼。有人好信前去打探消息,回来说亲眼见了大红金帖上录着皇上已赐了天下独一无二的摇钱金树与程家,而这副屏风并不在册。
难道是程府私藏?
却也有眼力不错的认出似是当今倍受推崇的画界奇葩顾三闲所作,可是他因休了程氏之女导致两家关系尴尬,况顾太尉早前看中的程仓翼又娶的是曲家的女儿而不是自己的小女水卉……依此论断,应是不大可能弄出此种动静。
最能判断此物出自何人之手的落款石印却不知所踪,甚至连日期都不得见,不过却有高人凑上前嗅了嗅其上墨彩,肯定判断“不会多出七日”。
莫非天昊国还隐着高人?程府又是如何得识?这如云如织的来宾中是否有他的踪迹?
一时间,众说纷纭,竟是忽略了贺礼中的其他奇珍异宝。
当然,这一切程雪嫣是不知道的,因为……
“雪嫣是被休回家,虽是程家女儿,却是不吉利的,大婚之日理应回避。”杜觅珍毫不客气的说道,面无表情。
“是啊,被休之人,身带煞气,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三年霉运,按理都不能回娘家的,也就是姐姐宅心仁厚,肯收留她。平日也就罢了,我们自己小心着点便是了。可是大公子的婚事……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况且还是皇上赐婚,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要怎么和皇帝交代?况且人家曲姑娘新人入门,要讨个吉利,若是被这煞气冲撞了……大姑娘可是因为无法为顾家继后香灯才被休的,万一就此也连带着程家断了后……况不过是出去一日,其实为了程家的后嗣,大姑娘理应有点自知之明,若是我……”杜影姿撇了撇嘴:“大公子自小就对姑娘呵护有加,如今哥哥要办喜事,大姑娘就是不看着我们也得为亲哥哥着想一下,就先委屈些吧……”
程准怀一向就看不惯杜影姿挤兑女儿,以前还曾寄希望于杜觅珍,让她规劝一下这个妹妹,可自从上次借责罚雪嫣竟辱骂他的结发妻子初倩柔,他忽地想起女儿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却均是杜觅珍的暗地指使纵容,杜影姿才愈发骄纵。这还只是他看到的,那么没看到的呢?只是雪嫣从来不跟他诉苦,这孩子……都是爹糊涂,竟然害了你……
眼见得杜影姿愈发言辞尖刻蛮不讲理,一怒之下,狠狠的一拍桌子。
杜影姿当即就吓得没了声音,缩着脖子偷瞧着姐夫。
她还是头一回看见程准怀发怒。以往这人都是温文儒雅,和蔼可亲,却不想发起火来竟是这般可怕。她不过是仗着姐姐的撑腰才可以在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姐姐前些日子竟险些被这尚书大人休了,却又没有动静了,照样执掌府中一切事务。她以为夫妻之间不过是床头打架床位和,也没当回事,可是今日她只是说了这么两句程准怀就怒了,难道说姐姐独领风骚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吗?
汤凡柔急忙打圆场:“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到时众宾来贺,喜气盈门,没准还会给雪嫣带来好运呢……”
“姐姐倒真会说话,”杜觅珍冷笑道:“姐姐岂不知凡事有利就有弊?谁又能保证她留在府中不会给别人带来晦气?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姐姐敢一力承担吗?妹妹只不过是在为程府着想,虽是忠言逆耳,却是一片真心。不像某些人,只会做好人,难不成是要借着这乱子实现什么非分之想?”
汤凡柔自是比不得她嘴快,顿时被噎得脸通红,却仍努力保持笑意,倒令杜觅珍觉得坐实了自己的猜测,立刻心生不快:“我就觉得姐姐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定是闷得很,我为仓翼的婚事忙了多日也累了,却是不见半句感激,索性一切就交由姐姐吧,也正好遂了姐姐的心愿,我也正好学着姐姐调养生息,没准也能像姐姐一般受人喜欢……”
“夫人,是不是最近过于操劳以至于心气烦躁,说话做事愈发的不得体了呢?”程准怀隐忍不发,却是语带不悦。
杜觅珍眼泪当即就下来了:“老爷整日忙于公务,府里哪个事不得我亲自过问?管的多了,自然惹人厌烦。我现在是做大事,得大错,做小事,得小错,比不得别人,只会坐享其成,当然无错可犯,也让人觉得亲切……”
程准怀面色平静:“你若是觉得委屈,不妨就歇歇,让凡柔替你操持几日吧,她歇了这么多年,也该劳动劳动。日后若有什么大事,两个人商量着总比一个人扛着强,就算出了什么错,也不会只怪在你一个人头上……”
程准怀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可是二杜却齐齐一惊……这不是要把权力移交他人吗?到时杜觅珍只挂着个夫人的头衔,大权却是握在汤凡柔手中,到最后,夫人怕是也要听个二房的使唤。要强逞能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被别人压了去?
杜觅珍立刻冷脸转向汤凡柔:“姐姐好手段,这就是兵法中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
汤凡柔手足无措,只知老爷是要借自己打压杜觅珍,她却不想得罪了这浑身凌厉的女人,可又不好拂了老爷的面子,眼下是左右为难。
“老爷,妾身自知能力有限,怎能帮得上夫人的忙?这府里的事我只要想一想便头痛,这些年也多亏夫人照料,我和雪曼才能安然自在,如今真不想舍了这逍遥日子,还是得麻烦夫人了……”
“觅珍较你晚一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