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佬佬惨然道:“这是我自作自受,我也不怨别人,但我年纪若不是这么大,就算受了再厉害的伤也不会变得这副样子的。”
朱泪儿知道她这不单是外伤发作,最主要的是在那小楼被凤三先生逼出了一半功力,体力本已亏损过钜,再加上现在又流了这么多血,就算比她再年轻一半的人,也是万万支持不住的。
她活到这么大把年纪,看来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此番若是死在这里,只怕也没有人替她收尸。
朱泪儿倒不禁觉得她有些可怜了。
但过了许久,俞佩玉竟还没有回来,朱泪儿又不禁开始著急,不住伸长脖子去望,跺著脚道:“这条路上一定还有别人走过的,你就算已渴得要命,为什么不找别人去替你倒水,偏偏找上了我们?”
胡佬佬叹道:“这也许是因为我老婆子做的亏心事实在太多了,所以对任何人都不放心。”
朱泪儿道:“那么你为何对我四叔如此放心呢?”
胡佬佬道:“世上就有种男人,能令女人一见他就觉得放心的,他就是这种男人,而我老婆子虽然已老掉牙,但毕竟还是个女人呀。”
朱泪儿忍不住展颜一笑,道:“无论如何,你的确是有点眼光的。”
胡佬佬喘息了半晌,忽然又道:“你为什么要叫他四叔呢?其实他年纪也和你差不多呀。”
朱泪儿折了根稻子在手里玩著,没有说话。
胡佬佬用眼角偷偷瞟著她,道:“我若像你这么大年纪,见了这种男人,绝不会放过他的,戎无论用什么法子,也得嫁给他,更绝不会叫他四叔了。”
朱泪儿又笑了,道:“你难道觉得我已经可以嫁入了么?”
胡佬佬道:“为什么不可以?有人在你这样的年纪,已经做了妈妈哩。”
朱泪儿垂首望著手里的稻穗,疑疑的出了神。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眼睛发著光,嫣红的面靥也发著光,看来的确已不再是个孩子了。
在苦难中成长的孩子,不是常常都比别人成熟得快些么?
朱泪儿忽然觉得这老太婆并不十分讨厌了。
她却没有瞧见胡佬佬为了说这几句话,不但连嘴都说得裂开,伤口也迸出血来,这已老得成了精的老太婆,自然知道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别人说她已长成大人。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地来讨好朱泪儿呢?口口口
俞佩玉终于回来了,也带回了一只盛满了水的竹筒,他额上又有了汗珠,显见这一筒水得来并不容易。
胡佬佬大喜道:“谢谢你,谢谢你,我老婆子早就知道公子你是个好人。”
俞佩玉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那筒水放在她面前,胡佬佬挣扎著爬起来想去拿,但手却抖得连一片竹叶都拿下起来。
朱泪儿道:“小心些,你若将这筒水打翻,可没有人再去为你拿了。”
胡佬佬喘著气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话还没有说完,竹筒已从手上掉下来,若不是朱泪儿接得快,筒里的水早已都泼倒在地上。
朱泪儿跺脚道:“叫你小心些,你没听见么?”
胡佬佬颤道:“我……我也想不到竟会变得如此不中用,看来只怕是真的快死了……”说著说著,她老眼里竟流下泪来。
朱泪儿摇著头叹了口气,蹲下来将竹筒凑到胡佬佬嘴上,胡佬佬立刻像婴儿索乳般捧住竹筒,喝得啧啧有声。
瞧见她这样子,朱泪儿忍不住笑道:“四叔,你看她像不像……”
话未说完,笑容忽然僵住,一个翻身过后五尺,筒里剩下来的半筒水全都泼在胡佬佬身俞佩玉失声道“你怎么样了?”上。
朱泪儿脸已气得发青,跺脚道:“这……这老太婆简直不是人。”
俞佩玉本就生怕胡佬佬搞鬼,是以一直在留意著她,但胡佬佬看来并没有什么举动,俞佩玉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厉声道:“你又玩了什么花样?”
胡佬佬苦著脸道:“我老婆子指甲太长了,不小心割破了朱姑娘的手。”
不等她说完,俞佩玉已窜过去拉起朱泪儿的小手,只见她白生生的手背上,果然已多了个鲜红的指甲印子。
俞佩玉变色道:“她指甲上有毒?”朱泪儿点了点,道:“嗯。”,
俞佩玉悄声道:“这毒不防事么?”
朱泪儿垂首道:“这点毒我若吃下去,一定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她划破了我皮肤,毒是由血里进来的,只怕……只怕就……”
俞佩玉长长吸了口气,转身面对著胡佬佬,一字字道:“你究竟要怎样?”
胡佬佬颤声道:“我老婆子实在不是故意的,实在该死,直在对不起你们,公子你……你杀了我吧。”
俞佩玉道:“你知道我绝不会杀你的。”
胡佬佬忽然咯咯大笑起来,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敢杀我的,我老婆子反正半截已入了土,这小姑娘活的日子还长著哩,用她一条命,换我一条命实在划不来。”
俞佩玉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拿出解药来?”
胡佬佬悠然道:“这是我老婆子救命的绝招,我怎么会将解药放在身上,若在三十六个时辰里还拿不到解药,她这条小命就算完蛋了。”
俞佩玉擦了擦头上的汗,道:“解药在那里?”
胡佬佬笑道:“你若乖乖的听我老婆子的话,我老婆子自然会将解药拿给你。”
朱泪儿忽然大呼道:“四叔你千万莫被这老太婆要胁住,我……”
她竟从怀里抽出一把小银刀,往自己臂上砍了下去。
俞佩玉一把拉住她的手,大骇道:“你想干什么?”
朱泪儿道:“现在毒性只怕还没有传上来,我只要将这条膀子砍断,就死不了的。”
俞佩玉顿足道:“傻孩子,她既然已肯拿出解药来,你何苦……何苦再……”
这小小的女孩子竟有“腹蛇噬手,壮士断腕”的勇气,他只觉热血上涌,喉头哽咽,连话都说不出了。
朱泪儿目中已流下泪来,垂首道:“她就算肯拿出解药来,但我又怎忍心让四叔你这样受她的气?我就算少了条膀子,又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闻言扭转头,勉强笑道:“你不惜为四叔砍下一条手来,四叔就算为你受点气,又算得了什么?”
胡佬佬忽然拍起手来,咯咯笑道:“女的有情,男的有义,看来梁山伯和祝英台也不过如此,我老婆子实在已有几十年没瞧过如此缠绵悱恻的好戏了。”
朱泪儿涨红了脸,跺脚道:“你……你不许对我四叔胡说八道。”
胡佬佬笑嘻嘻道:“你嘴里虽在骂我,心里却一定开心得很,我老婆子方才虽没有说你们是天生的一对,让你欢喜得什么都忘了,你这鬼灵精又怎会上当。”
朱泪儿“嘤咛”一声,扑入俞佩玉怀里,颤声道:“四叔,你千万莫听她的鬼话。”
俞佩玉乾咳了几声,板著脸道:“解药究竟在那里?”
胡佬佬道:“我老婆子也有个家的,你若能在三天三夜之内,将我老婆子送回家,她这条小命也就算捡回来了。”
俞佩玉道:“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胡佬佬道:“你赶紧去雇辆大车,从现在起就开始昼夜不停地往东面走,也许还可以赶得及,到了地方时,我自然会告诉你。”胡佬佬坐到车厢里,又像是快死了似的,闭起眼喘著气,口水不停地从嘴角往下面直流。
朱泪儿狠狠的瞪著她,忍不住道:“你躲在那稻田里,就为了是要等我们去上当么?”
胡佬佬乜著眼笑道:“我本来并没有这意思的,但送到嘴边的肥肉,我老婆子又怎会不吃。”
朱泪儿又瞪了她半晌,竟然笑了,微笑著道:“你这样对我,总有一天要后悔的。”
她这话若是恶狠狠的说出来,对胡佬佬这种人简直一点作用也没有,因为这种话胡佬佬听得实在太多了,现在已将它当耳边风,根本听不进耳朵去。
但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竟是那么甜蜜,那么可爱,胡佬佬反倒不禁觉得心里有些发冷,勉强笑道:“其实你非但不该恨我,而且还应该感激我才是。”
朱泪儿道:“感激你?”
胡佬佬笑道:“若不是我这么样一来,你又怎会知道他对你有多么关心呢?”
俞佩玉又大声咳嗽起来,忽然道:“你和那俞……俞放鹤真的有什么仇恨?”
胡佬佬先不答话,盯著他瞧了几眼,反问道:“你也姓俞,听口音也是江浙一带的人,难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只觉心头一阵痛苦,大声道:“我怎会和那种人有丝毫关系。”
胡佬佬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俞放鹤若非得了健忘病,就一定是已经换了个人,现在这俞放鹤说不定是别人冒充的。”
俞佩玉全身的血,一下子全都冲上了头顶。
这句话正是他时时刻刻,都想不顾一切放声呐喊出来的,想不到此刻竟从胡佬佬嘴里说了出来。
他紧握著双拳,指甲都刺入掌心,才算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激动,淡淡道:“他怎会是别人冒充的?这句话说出来又有谁相信?”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话绝不会有人相信,但却实在不假。”
俞佩玉道:“哦?”
胡佬佬缓缓道:“二十年前,我的确见过俞放鹤一面,但他非但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反而救了我一命。”
俞佩玉道:“救……救了你一命?”
胡佬佬道:“他救我的时候,也许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但等他知道我就是胡佬佬时,也没有后悔的意思,只是劝我以后少得罪些人。”
她摇著头叹了口气,道:“像他那样的好人,现在的确已不多?他若是提起这件事,我老婆子就算没良心,也不会对他为难的,谁知他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反而以为真的和我老婆子有什么仇恨,你们说,这是不是怪事?”
朱泪儿眨著眼道:“这俞放鹤若真是别人冒充的,那倒真有趣极了。”
她一面说著话,一面偷偷去瞧俞佩玉,俞佩玉的脸上却像是已戴上个面具,完全没有表情。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又道:“你既已知道这秘密,为什么不想法子揭穿它呢?”
胡佬佬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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