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忘。
只是不曾想,这个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
郝风楼既觉得意外,又觉得事出非常,他便不由叫了个下人进来:“我在这里歇一歇,请小和尚为我讲解一些佛礼,你在外头看着,任何人要进出,暂时都挡驾,明白了么?”
紧接着,叫人关紧了门窗,郝风楼看着悟道,悟道则是垂着眉,道:“殿下,贫僧前来,是受姚先生所托,他说了,这个时候,理应给郝大人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郝风楼感觉到了些什么。
悟道叹口气,道:“姚先生仙去的那一年,一直焦躁不安,甚至连诵经,都没了心思,经常拄着拐杖,在禅房里转悠,有时摇头,有时叹息,有时说一句,死局,死局,此局必死,必死无疑,这样的局,岂有生机……有时又说,总要有人死的,总要死一个……”
“小僧见先生如此,不免询问,他只是摇头不语,可是到了他仙去最后一个月,他似乎下了决心,突然寻了小僧来,问小僧,说若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必死无疑,小僧会选择什么样的人,小僧懵懂摇头,他说,一个是你的至交好友,一个是你的孩子,你如何抉择?”
“小僧想了想,便答道:定是孩子。先生听罢,不由苦笑,便说,看来,也唯有如此了。”
“再过几日,他又将小僧寻来,说是有个故事,要和小僧说。”
“这故事说来也长,说是有个天子,他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之中,俱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其中最聪明的并非是文采斐然的老大,也并非是胆识过人同时又勇冠三军的老二,反而是那个默默无闻的老三,老三的聪明就在于,他最懂得隐藏自己,就如那竹叶青一般,它将自己的身子隐入竹叶之中,营造一种不存在的假象,可是一旦瞅到了机会,便会一击致命。天子多疑,他既是多疑,不但疑心他的儿子,也会疑心其他人,其中有一个,叫郝风楼,郝风楼很聪明,这些年仗着自己的聪明,一路攀爬,有了偌大的功绩,有了偌大的家业,可是他却犯了忌,功高盖主!在聪明的皇帝手里,郝风楼倒也无妨,因为聪明的皇帝知道如何驾驭郝风楼,可是皇帝就是皇帝,天子就是天子,这诶老皇帝虽然借重此人,却也知道,自己也能驾驭的东西,自己的子孙,未必能够驾驭,所以,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先生却知道,老皇帝大行的那一日,就是郝家连根拔起之时,老皇帝留下郝风楼,为的不是其他,只是想要让此人为他出力,用来制衡自己的儿子罢了。”
“郝风楼陷入的,就是必死之局,因为老二已无克继大统的可能,至于老大,与郝风楼本就是势同水火,一旦老大登基,就必除郝风楼而后快,可若是郝风楼支持的老三登基,以老皇帝的心性,是绝不能任由郝家的势力继续扩张,若是再来一个从龙之功,这头猛虎,就无人可制了,因而其实从一开始,郝风楼就死了。要脱困,只有一个法子,而这一条路,更为艰辛。”
“姚先生说,易水桥的那一场行刺,其实远非只是把水搅浑,给太子制造麻烦那样简单,而是……”悟道和尚抬头看了郝风楼一眼,一字一句的道:“而是要致天子死于非命。天子多疑,经过行刺之后,对太子更为忌惮,尤其是对宫中的侍卫,会更加不放心,因为天下人都知道,这太子,就是将来的储君,是未来的天子,所有人想要荣华富贵,固然可以得到圣宠,就可飞黄腾达,可是要万无一失,倒不如巴结太子,因为每个人的家族终究要延续,只要结交好了太子,即便是自己的百年之后,子孙们怕也能够有享不尽的清福了,也正因为如此,谁能保证,这宫中有多少侍卫,会想着从龙之功,而攀上太子这高枝呢,太子已有弑君的嫌疑,老皇帝如何放心的下,以姚先生的预计,易水桥之变后,天子必须寻找外力来制衡太子这膨胀的实力,这个外力,就是老三,老三有一支军马,颇为精锐,而且老三毕竟在朝中不得人心,想来即便有图谋,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太子,假若真敢弑君,宫中一乱,有老三的这支精锐军马在,最后的结果,也未必太子能讨到好处,最后极有可能,会给他人作嫁衣,姚先生已经预料,皇帝会这样做,因为他了解皇帝,比任何人都了解,知道他的性情,知道他处理事务的每一种方式。”
“同时先生也知道,天子对谁都洞若烛火,唯独对那老三,却未必了解,老三此人,最是伪善,却有很强的嫉妒心,他嫉恨他的兄长,他贪婪无度,表面上是浑浑噩噩,实则却一直对龙椅有极大的图谋,老三是绝顶聪明之人,他其实一开始就明白,老皇帝属意的人,绝不可能是他,他再如何努力,也绝不可能有任何机会,而一旦老大登基,就是他大祸临头的时候,他别无选择,只能铤而走险,而老皇帝的算计,却正是引狼入室,给这老三,制造了机会。”
“先生早已断言,老三必定要进行宫变,而老皇帝对谁都提防,唯独没有提防到的是,这个绝不可能有机会的老三,正因为如此,老皇帝从一开始,就已必死无疑了。”、
听到这里,郝风楼脸色骤变,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旋即苦笑,那位恩师,倒还真是造反积极分子,到了行将入木的份上,竟是还有这么多闲工夫。
“天子一死,宫中大乱,老三一旦图谋成功,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收拾大局,而这,对郝风楼就有了机会,一方面,天子为了安抚郝家,让自己有余力去稳固内朝和外朝,就必定要让郝风楼毫发无损,另一方面,要对郝家大加抚恤,而另一方面,则是监视郝风楼,因为在他看来,只有将郝风楼握在自己手里,才最是安全,只要郝风楼留在京师,便可高枕无忧,而这场游戏,其实只是真正的开始,先生说了,这场游戏的主角只会是老三和郝风楼,至于其他人,都不过是棋子,先生特意嘱咐,说是观棋不语真君子,眼看着二人下棋,他便忍不住心痒难耐,总想插上几句话,算是对郝风楼的提点,现在,贫僧奉命前来,便是要传达这么几句话。”(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三章:成大事者
当真正知道真相的时候,郝风楼真不知道该用什么颜面去面对。
勃然大怒?自己有什么理由去勃然大怒?恩师抛弃掉了永乐,并非是因为薄情寡义,只是因为自己的份量太重太重,重若千钧,而他认为自己这是必死之局,所以寻求破解,一开始,他的手段看上去只是把水搅浑,可是现在细细思量,这一年来发生的所有事竟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神机卫卫戍宫城,赵王宫变,新君登基,这一切一切,来的虽是突然,却每一步都没有逃脱掉算计。
只是……郝风楼不太喜欢别人给自己选择,郝风楼其实并非是优柔寡断的人,可他心里也清楚,一旦天子即将大行,要料理身后之事的时候,郝家就可能要大祸临头了,也就是说,其实本质上,自己和赵王的结局是一样的,只是自己不如赵王那般疯狂,总是处处被动,而恩师做的,就是给赵王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他替自己做了选择,而自己要做的,就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郝风楼深吸一口气,心情不能平复,好不容易缓过神,才道:“不知恩师有什么教训。”
悟道道:“恩师如此做,并不提前告知于你,是因为知道你并没有看清老三的伪善,假若一旦告诉你,你于心不忍,既不忍老皇帝受到伤害,也不忍老三受到伤害,一旦你提前制止了此事,那么最终就可能是满盘皆输。恩师说。你虽已和刚认识时大不相同,可是你的心底深处还留有那么一丝淳善,先生要贫僧转达你的第一句话便是。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做大事之人就像登高之人,他站在山峰之巅,距离脚下的芸芸众生相隔万丈之遥,距离越远,就越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便不会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不会知道他们的家里长短,也唯有如此,当他遥遥俯瞰。才不会为千万人流血而悲痛,为脚踏无数皑皑白骨攀爬九天之上而羞愧,先生告诉殿下,殿下到了今日这一步就再不能有妇人之仁。殿下的前程远大。看到的不再是身边人的喜怒,也不应有家里的长短,所有人在殿下眼里理所应当的只是棋子,能用则用,不能用,大可以弃之如敝屐。”
郝风楼长叹,这个,他能做到么?固然有赵王的经历使他更加铁石心肠。可是把人都当作猪狗,莫非才是所谓成大事者的本质?
若是如此。那么该有多么的寂寞,该有多么的可悲。
就如那永乐,他选择了帝王之路,他成就了伟业,可是他也成为了棋手,所有人成为他的棋子,他的儿子,他的老兄弟……
悟道并不在乎郝风楼在想什么,他脸色平静,继续道:“恩师要交代的第二件事就是后路。眼下殿下困于金陵,若是不能逃出生天,那么就永远都只会是新君制衡郝家的筹码,一旦等到新君收拾了局面,到了那时,郝家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这时机就如白驹过隙,一旦错过,便要遗憾终身,因此殿下必须想尽办法回到谅山去,回到谅山厉兵秣马,等待时机,先生已有了脱困之策。”
而这……眼下才是郝风楼最关注的,郝风楼若是一人出逃,或许还有三成的把握,毕竟他的人脉依旧还在,锦衣卫之中并非没有自己的亲信,真要走,并非全然没有机会,可是眼下郝家一大家子都在这里,上至老母,下至妻儿,自己能走,他们走得成么?若是抛下他们,自己今日的奋斗又有什么意义?
悟道深深地看了郝风楼一眼,道:“先生说,要破这一局,唯有一人可用,那便是……徐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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