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她知道是何事,他自个儿自会开口,但他不提,她当然也不好追问,没得自讨没趣。
过得须臾,世子妃起身送他出门。待人走后,她回到儿子身边。站在那沉思了片刻。
而后缓缓俯下身去,在儿子散发着奶香味的面颊上轻轻亲了一口,近乎耳语般说道:“为了你,也得想法子让祖父舍了姑母那一脉站到靖王府身后才是。”
她嫁进了靖王府,当然就成了靖王府的人,首先要打算的自然是自己的儿子跟丈夫。
世子妃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眼中却有着坚决而锐利的神色。
初夏的风协同不知名的飞鸟一起掠过靖王府上空,裹挟着愈发炽热的温度,直直向北而去。
然而被笼在怪异气氛下的京都,却像是一块不会消融的坚冰,哪怕日头再猛再烈,依旧没有半分要化开的迹象。烈日晒了两日,转日便被层层叠叠的乌云给遮挡在了后头,只余下几抹微弱的白光。
时至午后,天色愈暗。
谢姝宁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仔细翻看从小润子那得来的消息。
舒砚无法联系上纪桐樱,她也没有法子。事情有些不对头,肃方帝要筑“十二楼”的事也已传开,她听着便觉荒谬,可前世肃方帝别说筑什么高塔了,他便是连皇帝也不曾当过,故而谢姝宁根本不知局面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她只是想着,因了当年淑太妃跟小李皇后的事,肃方帝做下的事往后只会越来越糟。
因已种下,来日要做的,便只是收果。
这是一件不可逆转的事。
所以,不管这“十二楼”是否真的能够筑成,至少肃方帝的做法是大错特错且荒唐的。
他已开始在这样打紧的事上犯了糊涂,后宫里难免也要受到牵累。枪打出头鸟,上头没有皇后娘娘,皇贵妃往那一站就比谁都要扎眼。
谢姝宁心中焦虑,忍不住走了小润子的路子。
汪仁长居东厂,如今在肃方帝跟前贴身伺候的是小润子,若宫里真出了事,小润子当然比谁都要来得更加清楚。
她央了小润子帮忙,小润子又从汪仁那边得了明确的话要留意皇贵妃跟太子公主,自然明白这件事汪仁并没有旁观的意思,加上谢姝宁不是别个,因此他一得了谢姝宁的口信,便差人给她回了消息。
谢姝宁一刻钟前才收到,还未使人通知舒砚,只屏退了众人躲在内室里仔细看了遍。
事情远比她预想的还要糟。
然而最糟的是,就连小润子也不知,肃方帝究竟是缘由突然起了兴致为个小小贵人发罪了皇贵妃。
信上关于太子的部分,写的也是模棱两可。三两句带过。只怕是小润子顾忌着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许多事不便说明白了叫她知道。不过这样一来,谢姝宁反倒能肯定。肃方帝对太子做下的事,十分龌龊不堪。
皇帝,到底还是失了常态。
她盯着信上的墨字,胡乱揣测着,肃方帝既已有了动作,正值适婚之龄的惠和公主,又怎能幸免。
她紧紧皱起了眉头。忽听外头青翡急匆匆叩门唤她,登时心神一凛。清清嗓子扬声让人进来说话。
竹帘一掀,青翡大步进来,轻声喘息着道:“小姐,平郊庄上递了消息来。说是云先生病了。”
谢姝宁决意暂且留在京都不走之后,便在第一时间给云詹先生那送了信去告知他,故而这会云詹先生知道她还在京中。但云詹先生素来过着隐士一般的日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寻的他,云詹先生倒几乎从来也没主动找过她。
她仔细一想,先前有一回云詹先生跌了一跤把胳膊摔脱臼了,也是闷声不吭连半个字也没告诉她,若非她正巧打发了人去庄子上送东西。只怕根本没有旁的机会知道。
这一次庄子上却主动递了消息过来,只怕他是病得厉害!
谢姝宁连忙收了信,下炕趿拉了鞋子。一面问青翡:“传话的人现下在哪里?”
青翡道:“在门房上候着呢。”
“把人叫进来,我亲自见一见问几句。”谢姝宁匆匆穿戴妥当,吩咐下去。
青翡应声而去。
少顷,谢姝宁见着了人,才知来人这回是被云归鹤给打发来报信的。
她急急问:“可请大夫瞧了?”
庄上来的小厮点点头,答:“已请过了。可大夫说是恶疾,只开了几帖止痛的药。便走了。”
恶疾?
谢姝宁琢磨着这两个字,心头惴惴,忙追问道:“什么样的恶疾?”
“小的也说不明白,大夫只说云先生这病是因为积年的老毛病引起的,吃再多的药只怕也是难以根治。”小厮仔细想了想,正色回道。
谢姝宁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头,眼神微变,皱眉问:“大夫可还说了别的?”
小厮迟疑着,轻声道:“大夫说,恐怕最多也就只有半年光景了。”
谢姝宁闻言,脱口斥了句:“哪来的庸医,不知如何治便说这样的话!”
“云公子也是这个意思,所以特地差了小的来禀您。”
谢姝宁微微一颔首,“你先回去,告诉师兄,让他收拾了东西同师父一道入城来,请鹿大夫仔细瞧一瞧。”
庄子上虽然清净,可地方偏僻,并不是养病的好去处。只他们师徒二人住在庄子上,一个病入膏肓一个哑,她如何能放心,倒不如接到身边来,就近照料着。
最坏的打算,若云詹先生的病真的已无力回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也能尽一尽孝,送他最后一程。
不过这么一来,本就不大的宅子便有些不够住了。
京都不易居,她手头不缺银子倒不愁买不起宅子,只是买的远了同样不便。
好在也是运气,隔壁的住户正要卖宅子,她得知消息后连价也不曾看,便差人去买了下来。
等到云詹师徒到时,她已派人将里头尽数收拾妥当。云詹师徒的东西搬进去,略微一整顿,便能住下。
一行人见了面,还来不及叙上几句话,谢姝宁便先请鹿孔给云詹诊了脉。
她自同云归鹤去了外头说话。
二人用手语飞快交谈着,说着云詹的病情。
谁也没有发现,身着玄色罗衣的燕淮正蹲在不远处的树上,遥遥打量着同谢姝宁交谈的云归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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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打算
白衣胜雪的青年,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同谢姝宁比划着。
远远眺望着的燕淮,只能瞧见他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着,却看不明白他究竟比划的是什么。站在云归鹤对面的谢姝宁却显然是什么都看得懂的,正自如地与其用复杂的手势互相交流着。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不虞,燕淮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他认得云归鹤,早前呆在平郊庄子上的时候,他们也都是见着过面的。他亦知道,云归鹤口不能言。谢姝宁跟云归鹤一道师从云詹先生,许多时候,云詹先生会打发了云归鹤来同女主交代事情,又或是并不亲自出面而让自己的大弟子来教导谢姝宁。因而谢姝宁跟云归鹤十分相熟,为了便于交流,谢姝宁自然也就跟着一块学会了手语。
燕淮明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会藏在暗处看着他们私下交谈,却仍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说他们相熟,云归鹤也算不得外人,于谢姝宁而言乃是兄长一般的人物,但即便如此,她身边怎好连个婢女也不带?况且说话便说话罢了,何必站得这般近。
燕淮仔细盘算着谢姝宁跟云归鹤两人脚尖的距离,眉头皱得愈紧,随即遥遥四顾起来,搜寻着青翡跟小七的身影。可瞧了好一会,并不见青翡跟小七,他眼睛一眯,只觉头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
暖风拂面。吹过交错的枝桠,上头满生的青翠叶片便簌簌而响,像落了一阵疾雨。
燕淮半张脸隐在繁密的树叶后。风起时,眉眼模糊,不见喜怒。
底下的谢姝宁跟云归鹤却都不曾察觉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二人只就着云詹先生的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通。
先前那被云归鹤从庄子上打发来的小厮,说的倒也是差不离。一开始请来给云詹先生望诊的大夫,虽不至是个庸医。但也只是近旁的一个寻常大夫,再普通不过。跟鹿孔之流断然不能相较。他为云詹先生号过脉后,便再三摇头,推说此事不成,也不开药急着便要走人。云归鹤见状自是无心挽留。送走了人便立即又请了一个大夫来。
谢姝宁听到这时,忘了比划,只忍不住嗔怪道:“合该立即派人请了鹿大夫去才是!”
自家原就有良医在,何苦多费力气请外头的大夫来看,一则不定能治得好,二则也耽搁了时间,万一错过了治疗的机遇,岂非胡闹。
她一急,说话的语速便快了些。
云归鹤看得懂唇语。因此却也只看明白了一半,不过有这一半也就够了。他并不瞒谢姝宁,想也不想直接便将自家师父的怪脾气摊开来说给她听。
云詹先生日渐上了年纪。早些年又是吃过苦头东奔西走过的,身子骨自然是大不如从前,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有点小病症便会连带着将其余的伤病也一块引出来。结果这么一来,便是小病也硬生生成了大病。
跟着他长大的云归鹤焉会不知道这些,故而一发现他病了便要使人来知会谢姝宁。可云詹先生却不允。
他没有法子,这才在请了数个大夫后匆匆打发了人来告诉谢姝宁。
谢姝宁听着禁不住蹙了蹙眉。师父这脾气也够叫人头疼的。
这一回若非他病得厉害,浑身伤痛,拿不了主意,只怕也不会答应让云归鹤送了自己入城来。
从认识云詹先生的那一日起,谢姝宁便知道,他极不喜欢同太多人住在一块,也不大愿意见人。
好比最初,他们师徒二人跟着舅舅从敦煌来时,母亲曾力邀云詹先生在府里住下。谢家三房闲置的房屋一贯不少,只多住他们师徒二人,绰绰有余,可云詹先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最后择定住在平郊的庄子上。
这一住,除了当初他们一块四处翻找地图寻觅境况踪迹时,他便从未离开过庄子半步。
当真是个顽固又执拗的老头子。
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