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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离开书房,昱景立刻冷声质问,“谁在千夏房里服侍?”
“嫣红,姹紫,雾柳,雾月几个小丫头。素日林姑娘不喜她们跟在身边,所以……”
昇屏不知何事惹恼了昱景,直觉欲先求情,谁知昱景命令道,“将管她们的婆子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负责的婆子是孙钱家的。
被带到毓夫人以及一群妾室跟前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她心里非常委屈,越发怨恨千夏,当然,她面上自不敢表露半分。
“若非你们短了千夏衣裙首饰,她怎会整日穿男装?若非你们疏于照顾,她怎会想出门学做生意?”
昱景的神情很平静,言语也很平静,但在深沉幽黑的双眸凝视下,婆子忍不住汗毛直立。
“不懂得伺候主人的奴才,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
毓夫人也很不快,她对杨氏本有心结,现姬妾们窃窃私语,更觉难堪,也怨起千夏来。
瞥一眼垂头不语的杨氏,毓夫人‘啪’声将茶杯放到桌上。
“好好的林姑娘被你们照顾成什么样了,妇道人家竟想去当商贾……”
婆子扑通跪倒在地。
“天地良心,奴婢们岂敢怠慢林姑娘,每日无不尽心服侍。只是林姑娘从来听不进老奴说的话,老奴劝也劝过,求也求过……”
婆子涕泪纵横的哭诉。
“奴婢也不知道林姑娘从哪儿听来的生意经,奴婢们从不提这些混账事的。怕是林姑娘日常出府,不知接触到什么人。这人言可畏,林姑娘也该懂得避嫌呀。”
毓夫人望一眼昱景,他面无表情。
咽下不快,毓夫人继续狠狠骂一通婆子,骂到姬妾们纷纷噤声、低头不语,她才放婆子离去。
笙姒愤愤不平地替昱景更衣,骂道,“明明平日里这帮婆子倚老卖老,反而有脸向夫人告状。”
昱景不置一词。
昇屏犹豫片刻,笑道,“恐怕林姑娘也不是真想做生意,只是有些心结,姑娘也该知晓的……”
主子何尝没有心结,倘若他不知,又怎会命她们将金盒交给林姑娘。昱景素日的吃穿用度由她们料理,可这院子里的一切哪件事不得向夫人禀报。林姑娘仍旧没有任何实权。
“依我看,姑娘不该在夫人面前提起这事……”
婆子们哪个不是人精,最善于看人眼色行事,最会讨夫人她们的欢心。这一状告得不妥,夫人们恐怕对林姑娘有了想法。
深邃的黑眸瞥她一眼,昇屏急忙低下头。主子的心思越发不形显于色,难以揣测,威慑与日俱增。
昇屏不寒而栗。难道主子故意这么做的,可在林姑娘面前,主子那么温柔,若对林姑娘有怨言,何不言明。
“怎么不该,这帮婆子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笙姒不以为然。夫人此番厉声痛骂,实在大快人心。
昇屏不敢再搭话。笙姒怎知,夫人骂得越厉害,越不满林姑娘的作为。
昱景终于开口,“千夏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岂会伤害她?”
没错,他故意的,故意让周围人敌对她,让她看清唯有他会对她百依百顺,千般柔爱。
谁让她食言了,她并没有将他当成她生命的唯一。他自然要帮她看清楚。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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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来皇帝皆有一项无需天赋,总能圆满完成的职责——提供文武百官,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即便没有出色的政绩,现任大悟帝仍旧不辱使命的尽了本分。
他与一干后宫嫔妃们演绎的风流韵事,他与骨肉亲子纠结的血泪史——出世便被赐死的皇十子;因双生子的不祥传说,杀兄留弟的皇七子;母亲被赐死,不足月剖腹,生来残疾的皇三子;妻子变成母妃,窝囊颓废的皇长子;还有一个众说纷纭,很可能是大悟帝强迫臣妃,诞下的私生子南陵王。
此时,他更被发妻大贞皇后的一封血书吓得卧病在床,药石罔效,怎不耐人寻味?
目送清俊男子翩然离去,六爷轻笑,“挟天子以令诸侯?”
假鬼神而衔天命,挟天子以令诸侯,谁不知国师惯用此等伎俩?难为李修贤还如此着急。
纵然野心昭彰,国师谨慎入微,善于隐踪匿迹,只怕难抓到他的狐狸尾巴。
一名护卫感叹,“难为观星殿下还有如此忠义之士,爷,我们即刻回宫?”竟然向陛下下药,国师罪该万死。
六爷嗤笑一声,“急什么?”
瞥见佳人远远走来,中年男子不敢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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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庶江林以林立江畔的青楼闻名天朝,江林青楼之首,又非怡红院莫属。
怡红院之盛名,贩夫走卒垂涎不已,不但风流才子,富商高官流连往返,连王孙公侯亦现身此处。
在喧嚣的青楼听到婉转低回,如泣如诉的琴曲,实属难得。客人是来寻开心的,也只有头牌才有资格拿乔。
怡红院的头牌灵姬风华绝代,追求者趋之若鹜,自然更有资格拿乔。
美人落泪,惹人怜惜。
“六爷,可怨灵姬笨手笨脚的,服侍不周,竟然如此狠心,许久不来看看灵姬。”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眼,微卷的头发,一望便知男子身上的异域血统。
这灵姬是一心调情,哪知男子望也不望她一眼,只顾盯着楼下一位容貌腼腆,却作风大胆放浪的白面公子。
“六爷……”
灵姬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子丢下她,径直下楼,走到白面公子跟前,一只手直接覆到对方胸前。
“我还道是哪位兔子相公,竟来这里装爷,原来是老鸨新安排的节目。这倒有趣,新奇、新奇。”
羽茜俏脸绯红,拼命挣扎,可惜挣脱不开男子铁一般的桎梏。
“放肆,登徒子,你快放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瞧这样子,恐怕还是个雏。”
闻言,围观男子们哈哈大笑。
“放肆,你可知我是谁,快放开我——放开我——”
管你是谁,兔子跑到狼窝,倒叫狼改吃素不成?青楼是寻开心的地方,要装大家闺秀到庙里去。
“老鸨,这姑娘如何竞价?你这招使得新鲜,诸位兄台已经跃跃欲试了。”
如此放荡之言,吓得羽茜一脸惨白。
“不是,我不是娼妇,你不要胡说。谁是这里的娼妇!”
老鸨走过来仔细端详她,正欲说什么,先得了六爷递给她的两锭金元宝。
“大家交个朋友,不如便由小弟买下她,再请诸位兄台调教。”
认识他的男子素知他的品性,戏谑道,“六爷的心意自然妙,只别吓着了这姑娘,不然兄弟今夜的乐趣恐会大减。”
“不是,不是,我不是娼妇,你们快放开我——”
六爷瞥一眼老鸨,老鸨立刻上前狠狠扇了羽茜一记耳光。
“不知进退的小蹄子,这戏也演得过火了,弄巧成拙败了爷的性,看老娘饶不饶得了你。”
羽茜哭喊,“你这娼妇胡说什么?我爹是太守晋长音,你今日若敢伤我分毫,我爹必会带兵……”
话未说完,又被老鸨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宾客们议论纷纷,面带迟疑,六爷情绪高昂。
老鸨啐道,“这官爷的名讳可是你这骚蹄子随便唤的,老娘既买了你……”
“你何尝买了我,是我给钱,你才让我进来的……”
“老鸨,这可是你的人?”
“是,自然是。六爷真爱说笑,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即便去庙里进香,人前人后,也少不得六七个丫鬟跟着,除了那些犯了事的罪眷,哪位官家小姐能来这种地方。”
六爷勾起嘴角,狠狠将羽茜抛给一位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秃顶中年男子。
“老鸨,你安排的不错,逗得爷很开心。爷请客,诸位兄台倘有兴趣,全算在小弟账上了。”
老鸨连忙陪笑答应。
呸,什么官家千金,即便她没有说谎,竟不知廉耻的跑到她们怡红院来。要知道,来这儿的宾客非富即贵,便六爷的身份……这档子丑事一旦传开,晋老爷岂敢声张,偷偷吊死她还来不及呢。
羽茜惨叫,高声呼救,却只有越来越多的猥亵男子向她涌来。
六爷有趣地一笑,重新回到灵姬身边。
灵姬全身冰冷,但哪敢再在他面前显露半分不适。他故意的,太可怕了,竟让她向这么可怕的人打探军情。
六爷实乃大悟帝第七子,毓闵祁,常年驻守西北,此番奉诏回京。但出乎众人的意料,大悟帝重病卧床,他偏偏在这时候离京,怎不惹得有心人怀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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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夏忍无可忍,毓府的下人们太放肆了。
昱景日前提出要上水月庵进香,千夏素来不信神佛,昱景自然不会勉强她。
结果昱景一走,夫子虽暂时停课,昱景的乳母嬷嬷却开始日日三餐外加宵夜的准时报到,咄咄逼人,若非千夏确已不能缠脚,她恨不得将千夏从头到脚改造一番。
剑拔弩张之势越演越烈,一怒之下,千夏一身男装,大摇大摆地离开毓府。
但人若倒霉,麻烦事必定会接二连三的找上门。
一时不留神,千夏与一位大人家的下人撞个正着。看她一身寒酸的书生扮相,统一制服的四五个家丁立刻将她团团围住,狗仗人势的欺负起她来。
偏偏她也在毓府受了一肚子气,火药桶随即炸开。
不消片刻,男女天赋的悬殊显现。
家丁们发现骂不过千夏,立刻嚷道,“兄弟们,给我打——”
“……”糟糕,忘了与无赖没有道理可讲的。
巨大的拳头迎面挥来,千夏这回学乖了,很没有志气的夺命鼠窜。
家丁们自然更气焰高涨,春风满面的沿途追打,并时不时吼出一两句狠话。
此情此景,怎不引人注目。
终于,千夏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停在距离怡红院不远处。
人皆爱看戏。
灵姬倚着窗棂,向下张望。
放下茶盏,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