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没有动静。
这让碧秋心不禁起疑,踮脚移至门口,背贴墙面,只从门缝中窥探殿外。但见擒风坐于雪地之上,全然不顾渐在打裤与衣摆上的雪花,只若有所思地抚着手中的宝剑。剑身幽蓝,宛若浩浩长空,渺远得杳无边际。
猛的一声剑吟,碧秋心心底一缩,慌忙缩回头去。
而后一阵轻叹,擒风没有靠近。
又一滴冷汗从鬓间滑落,碧秋心再不想冒险,朝周十三所说的机关摸索而去。暗砖就在桌下,碧秋心迫不及待地一脚踩下。
原本以为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可是密室的门竟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第十四章 鲲鹏万里(一)
眼前是条漆黑的甬道,暗得看不清前方,碧秋心探出手去,就连柔夷也隐没在黑暗之中。她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等着自己,是霸道的机关暗器还是阴狠的毒蛇猛兽?她心里有那么一丝的犹疑。可是脚还是跨了进去,毕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凭自己微薄的力量去闯。为了那素未谋面的父亲,这一刻,她等了十五年。
所以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在她完全进入甬道的刹那,密室的石门又静悄悄地合上,与地面相合,不留一条缝隙。碧秋心可以听到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声,除此以外,甬道里也没了别的什么声音。
她的瞳孔忽地一收,石门与地面是这样丝丝相扣,这样看来,甬道的空气是有限的!
深不见底的道路,不知给自己留了多少空气。
碧秋心苦笑,现在后悔也已太晚,唯一的出路便是向前。
每踏一步便发出一阵回声,碧秋心扶着石壁摸索着往前。她甚至不敢点起火折,因为燃烧的火焰会急速消耗她需要的氧气,此时的光明意味着会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黑暗。
忽然脚下一动,不知什么被她踩了下去,碧秋心一凛,飞身弹开,此时寒光森严,石壁射出千万支箭交错而飞,碧秋心立于乱箭中央,前前后后皆是夺命的箭簇。碧秋心蹙额,虽然看不见那些箭羽,但细耳聆听,足以能想象它们的成千上万。
她在身周聚起护体真气,透明的黑紫光屏把她彻底包围,她看清了石壁上如蜂巢般的箭孔。乱箭射毕,真气光屏不知在哪轻轻一擦,只听“哧”一声,脚下竟燃起熊熊烈火!碧秋心大骇,转身离心跳开,但脚底依然是难以煎熬的灼热。
火正迅速消耗着氧气,但是甬道里没有水。
火势蔓延,碧秋心知道任它下去,无疑是坐以待毙。
这里没有向梓桓,没有苏逸言,没有洛锦瑶,只有她一个人,孤寂的一个人,就算难以支撑下去也不会有人救她。碧秋心的瞳仁里映着火光,她必须凭自己的力量走到尽头。
指尖凝出一簇黑紫微光,勉强照亮身周方寸,但她小心翼翼,不敢使真气碰上石壁。显然石壁的材质与打火石相仿,只消真气与其摩擦,便会出现熊熊火焰。此时热浪滔天,热风扑面而来,碧秋心心念一动,双手开始集结法印。
甬道窄且只有一条路,上下尽皆封闭,若借着热风使出鲲鹏万里,顺着唯一的道路定能飘至终点。此时法印已成,黑紫芒与热浪冲撞在一起形成一道飓风卷向碧秋心,一袭黑紫衣瞬时没了踪迹。
然而此时甬道内的氧气已快耗尽,飓风过后,碧秋心半蹲在另一端石门前,双颊上一片病态的嫣红。呼吸困难,意识渐近模糊,眼前竟出现了重影。大火灼烧已夺走了大部分的氧气,她原本可以凭自己的真气支持半个时辰,但凝气、结印在缺氧状况下消耗了她几乎所有的体力,现在体内似乎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流动,她无法凝聚。
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双腿软软的,眼皮沉重,她怕一大意便永远地睡了。
可是已经走到这里了,怎么可以死在这里?也许门后便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人,离目标只差一步,难道注定要功败垂成?
第十四章 鲲鹏万里(二)
身后大火已然逼近,一股无名的力量窜起,碧秋心缓缓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向石门边突起的石块。碎石坠落,轰鸣动天,眼前一片幽蓝盛光。
总算等待她的不是另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碧秋心满足地笑了,往前一步,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碧秋心才苏醒过来,身后石门早已关闭,阻挡了那夺命的火焰。但她浑身酸软,仿佛骨骼已经散架,没有了站起的气力。脸直接贴在了地板上,凉凉的,眼中看见的是映在蓝色水晶地上的倒影。
原本白净的脸上蒙了厚厚的灰烬,青丝散乱,衣襟亦是焦黑,一身落魄。她的脸上不见了一丝血色,双唇朱红褪尽,就连手指亦是苍白。这些天来连日奔波,接连受袭,新旧伤不断,终于到达了令她安心的地方,她才发现之前的精力不过是一个信念的支撑。
现在这个信念消失了,她的坚毅也遁得无影无踪。
气息在经脉中乱蹿,碧秋心用心感受着,散乱的内力此时根本无法凝聚。
对了……爹在哪里……
满足之后的清醒使她一个激灵,碧秋心用尽气力将自己支撑起,坐于地上,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幽蓝的密室中。到处都是通透的冰晶,发着幽幽蓝芒,仿佛冬日里凝滞的水,溢彩流光,照得人的神智一片清明。密室的东西两面各有一扇门,北面则被一块巨大的冰凌占据,尖刺森寒地指向室顶,冰凌中间隐隐能看出有一个男子。
浓眉,细长眼,黑衣低垂,就算散发遮住了他漆黑的瞳孔,身前的冰凌也封印不了他身上的滚滚杀气。眉宇间仿佛包含了千军万马,即使身在冰凌,仍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
“陵骓冠的圣女真是越换越勤。”男子看着碧秋心的眼中带着点讥诮,哂笑道,“不过借着风遁躲过火焰追击的圣女你还是第一个。”
碧秋心一怔,他身在密室最北的冰凌之中,竟能一语说破自己在密室南面所用的法术,此等功力修为,天下除了碧烈辰,还有谁能如此强大?她的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心酸还是喜悦抑或是怜悯,这个素不相识的威严的男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么?
这样威风凛凛,在他的心中,究竟什么才能真正将他束缚?
这样荣辱不惊,在冰凌之间,依旧风度翩翩足以震慑天地。
所以陵骓冠才会这样小心,为了封印住他,不惜花费大量金钱动用机关暗器,又以这样巨大的冰凌将他完全缚住。连陵骓冠都害怕的男人,若得自由,将以怎样的姿态傲视群雄?
眼中一片迷蒙,泪水涌上眼眶。
五年的寻觅,五年的艰辛,五日的计算,方才的生死一搏,终于让她如愿以偿。碧秋心深吸口气,竟站直了身子。
碧烈辰不动声色,只是瞧着她。这样怪异的圣女,十五年来他第一次见到。但整整十五年,他也不过见到两名圣女。一是端木泠,据说在五年前违反门规,与人动了情念,被陵骓冠扫地出门,第二个便是寻梦,每每不见表情变化,两名圣女皆是波澜不惊,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捕捉不到心绪的起伏。似乎她们本身便化成了雪顶峰上的万年冰雪,冷冷清清。
然而现在这名突然闯入的少女,哪有半点圣女的风仪?蓬头垢面,以八极遁法中的风遁勉强逃脱火攻,而后仅为自己的一句话竟涌出了泪水。
她不是圣女。碧烈辰的心中忽地冒出了这个念头。以往的圣女皆以冰封术冰冻住那熊熊火焰,而后从容不迫地打开了这扇石门,唯独她特别,但她不是圣女又是什么人呢?
“爹……”碧秋心的声音轻颤,她握紧双拳,一步一步走近那冰凌。
第十四章 鲲鹏万里(三)
碧烈辰的眼中有了些许的波动,眼前的少女竟是他的女儿么?
“爹……我找你找得好苦……”两行清泪从眼中流下,面对生父,碧秋心破碎了她以往的坚强,泪水从下颔滴落,在水晶地上留下一点璀璨。
“不要上来!”
碧烈辰脸色突变,猛然喝出这一句话,但碧秋心已踏上了走近冰凌的台阶。西边的石门轰然开启,碧秋心看见从漆黑中两枚绿色在放着妖异的光。一声巨吼,密室里地动山摇,森白的牙齿与两颗绿眼率先出现在碧秋心眼前。那是一头雪狮,满身的白色没有一点杂质,它的目光完全聚集在碧秋心身上,发出暴虐的光彩。
碧秋心相信,在这头雪狮的心里,只有将自己撕碎吞咬一个念头。
利爪伸出,巨兽纵身一跃,已至少女头顶。
但碧秋心体内空空如也,所有的力气都已用完,气海里只有丝丝缕缕无法凝聚的散气,她没有办法发力,即使是一点微弱的光芒也无法凝出。但是求生的欲望控制了她的身体,双脚一错,上身后仰,从雪狮腹下堪堪滑过。
嫩红的腹部没有白毛,碧秋心心念一动,这里应是它全身最柔软的地方。但思索片刻,还是没有攻击,此时精力不足,若一击不成反而引得野兽更大的怒意,只怕片刻间自己便会粉身碎骨。她强行敛着自己的力量,一定要在雪狮杀意最盛之前对着它的腹部放出致命一击。
又是一声怒吼,雪狮调头,再度将碧绿的双眼对准了碧秋心。
力量在渐渐恢复,血色渐佳,碧秋心的归魂在手中转动,发出点点黑紫光芒。除了腹部便是眼睛,碧秋心的目光在两处最柔软的地方游移,思量着该从哪里下手。可是必须一击制胜,不然暴怒之下的攻击只会使她自取灭亡。
猛兽又扑了上来,比上一次更加凶狠,迎面扑来一股劲风。
“风遁,鲲鹏万里。”
碧秋心一怔,想也没想双手结出一个法印,大风扑来,少女借着风力远远飘开。但鲲鹏万里的风遁术何等强大,小小密室根本容纳不了它催出的巨大威力,飓风扑上墙后复又折回,绕开施术人,直接扑向雪狮!雪狮发出一声低吼,巨大的身躯本就笨重,在敏捷地风力面前无从躲避,竟冲天飞起,直接撞上密室顶端,而后直坠地上!
“砰!”
千万粒冰晶飞起,雪狮发出呜呜悲切,四肢动了动,却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