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璇颤抖着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他覆上她的手,温柔的摩娑着自己的脸孔,只听凌璇微弱的语声娇怜堪比落雪无声:“唐容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仍是那么喜欢你,期盼着有一日,成为你的妻子……此生无望,来世……璇儿可有盼到的那一日?”
一滴泪悄然滑落,顺着鼻梁滑下,嘀嗒落在衾被上,唯见水痕漫开。唐容啸天凄苦地嘶叫道:“你不会死的,璇儿,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我闭了闭眼,脑中嗡嗡作响,仿有无数声音嘈杂在耳畔……刺痛我的耳鼓……
凌璇呆滞的眼中滚出泪水,溪流一般缓缓滑落,渗入锦绣软枕,打湿了众人的心绪;她轻声道:“唐容哥哥哭了么?璇儿很开心……唐容哥哥为璇儿流泪,能够见唐容哥哥最后一面,我愿足以……”
唐容啸天作势欲起,痛惜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去叫御医……”
“微臣参见太皇太后——”身后传来一声底气浑厚的声音。
众人回首,是御医!唐容啸天赶紧侧开身子,焦急道:“快,快救公主——”
凌璇挣扎着身子,惨然道:“不,不要……我不要,活着,也是生无可恋,我宁愿死了,永远再不要见到唐容哥哥……”
唐容啸天伸手抚摸她惨白的脸颊,脸上突然发出坚决的光:“不要任性,只要你好了,我便……娶你为妻……”
心底一沉,一阵阵的痛楚缓缓上升,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只觉全身寒冷……
凌璇迷蒙的眸中掠起一抹惊喜之色,声音却是越来越弱:“真的么?真……的么?可是……我快要死了……”
唐容啸天发誓道:“我唐容啸天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请让微臣尽快救治公主!”御医沉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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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救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凌璇从鬼门关抢回来。唐容啸天做出的承诺,也理当兑现。唐容家已经选定大婚的日子——公主痊愈后再行修养几日,六月二十五。
提笔写下《慢卷绸》,将素笺交给小韵,嘱咐她出宫后亲自交给唐容啸天。接下来,我便沐浴薰香,淡淡描染,琼雪红妆,香腮檀唇,烟软轻罗逶迤曳地,明亮张扬而又清冷孤瑟,臂挽轻绡,仿佛殿外方庭的洁净芍药层叠迎立枝头。
案上宫灯弥漫出晕弱的红光,桌上残酒泛着幽寂的冷光,天香沁玉箫流光潋滟、漠然明灭。几杯清酒下腹,只等着辰光的流逝,只等着他的脚步声,我相信,他一定会来。
已近子时,万籁寂静,殿外响起轻微的声响,几不可闻。须臾,一道肃穆的黑影缓缓移至跟前,沉沉的叹息渺然流泻,惊起一室死寂。
一双有力地手臂将我抱起,我蓦然惊醒一般,迷离着眼,带着四分醉意,惊喜呼道:“是你吗,唐容大哥?真的是你么?”
唐容啸天默然看我,终于道:“你醉了,我扶你到床上歇着。”
“不,不要……”我骤然起身,伸手搂上他的腰际,轻靠在他胸前,苦涩道,“我怕睡过去,你便消失了……”
他冷淡推开我,温言劝慰:“不要这样,我会陪着你,你先躺下歇着……”
我蹙紧眉心,凄苦地望着他,眸底的悲伤、失望、绝望,渐次流泻,悉数倾流在他冷然的脸孔上……我一吸鼻子,别过脸:“唐容大哥,我明白了,我不折磨你了,往后,你是扬州凌朝锦平公主尊贵的驸马爷,而我,只是芙蓉锦帐上苍白的蝴蝶,虽生犹死,一生一世,也只是白驹过隙罢了,很快,便什么都没了……”
唐容啸天暗叹一声,别过我的身子,浓眉纠结:“你要明白,我没得选择,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我轻生而无动于衷吗?”
“我明白……我明白……”我掩面而泣,温热的泪水滑过指缝,淹没了手背,“我不该让小韵去找你,我不该……破坏你们……我卑鄙、恶毒……”
他的嗓音略有动容:“不是,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我哭得悲痛欲绝,虚弱地瘫坐下来,伏在桌上,压抑着哭声,却比失声痛哭更显动人情致——这一幕早在我心中盘旋已久,却无料哭得这般伤心、绝望,仿佛假戏真做。只是不知,那悲痛、从何而来?
唐容啸天撑起我的身子,将我搂抱在怀,静默不语,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哭声渐歇,他以拇指抹开我脸上的泪水,轻柔的举止流露出丝丝温柔、款款情意。
眉目酸红,我略略抬目,但见他一双英眸清亮如凌晨朝露,脸上蜒下一行泪水,容色哀切。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他的额角,抚过浓眉、挺鼻,滑过双唇,轻轻扫过喉间,止于胸前,直勾勾看他半晌,终是垂手转身,背对着他,幽声道:“对不起,唐容大哥,我不该打扰你……”
方才,他一脸的风平浪静,任凭我将他抚遍,任凭我将他印记在心底,如是而已!
蓦然,腰间一紧,他从背后拥住我,双臂压紧我的身子,几乎压碎我的身骨,耳畔是他灼重的气息:“跟我离开这儿,好不好?我们到西南去,那儿山明水秀、四季如春,是一处让人陶醉的世外桃源……只有我和你,再不理会纷扰世事。”
我紧闭双眼,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假若我能两袖清风地离开,早已……随你浪迹天涯,唐容大哥,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
唐容啸天抬手抚上我的脸腮,转过我的脸,恰迎上他湿热的双唇:“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你教教我……”
悲伤的嗓音一如暮春乱红零落,令人不忍听闻。满面绯红,我心底一荡,仿有一脉清流淙淙淌过。我悄然垂首,却被他轻轻勾起,与他对视。他低声细语:“不要逃避,你说怎样,便怎样,我全听你的。”
他真切的眼眸就在我眼前,很近很近,涌动着剜人心骨的情火。我直想坠入那潭简单而深情的波流,然而,我却是不能:“是我对不起你……若璇儿真心爱你,有她伴你一生,我……也放心,我会在寂寂深宫祝福你们,即便我会心痛……”
唐容啸天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你可知道,这儿也会痛……”
我不停地颔首,泪水倾泻……他猝然托起我的后颈,俯身覆住我双唇,轻轻厮磨,婉转吮吻,携着一股压抑的心火,全然托付在此深深一吻……
软烟轻罗覆盖下的肌体,在他烫人的掌心下战栗如枝头的芍药迎风摇曳。
殿外,夜色正阑,夏风醉人;殿内,宫灯冥暗,炽情如火。
“你真要我娶公主吗?”唐容啸天轻搂着我,闷声问道。
我轻叹,无辜道:“大哥不是答应她了么?如今,大婚日子也已定下,还能有什么变数不成?”他温热的掌心抚在我腮边,灼烫着我,“我相信璇儿是真心喜欢你的,世间有哪个女子可以如她这般痴情痴心呢?宁愿香消玉损,也不愿活着忍受相思之苦。我很清楚,那是一种凌迟般的煎熬,温火慢炖,最是难耐。”
他狡黠一笑:“可见,你不如她……”
我一僵,面上一冷。他呵呵低笑,爽朗道:“当真啦,我知道,你跟她不一样。”他勾起我的下颌,眸中带笑,柔情的目光流连于我脸上,“嗯?不是么?”
我禁不住心中柔软、芳心正恬,好想彻夜相依,然而却是不能,终是无奈道:“夜深了,你该走了。”
唐容啸天放开我,淡笑一声:“好,不过你要送我!”
夜深人静,行宫中守卫繁多,然而,相较洛都龙城,那便是天渊之别,否则,唐容啸天不可能轻易地夜闯行宫,而那晚唐抒阳与我在鸳鸯水榭幽情一度,更是无法令人相信。只怕,唐抒阳早将众等侍卫击昏倒地。
闪躲着来到行宫偏门,却听见两个侍卫一言一语的对话。
“哎,听说前日夜里,刘御医惨死府中,家人全不见了。”
“啊?有这等奇怪的事?刘御医有仇人吗?是谁干的?”
“刘御医老好人一个,哪有什么仇人 ?'…'”
“那真是奇怪。咳,前几日还看见他进进出出的,想不到呀,一下子就没了……”
“对了,有一件事倒是奇怪得很,我一个兄弟说,刘御医先是服了很多‘醉玉断肠散’,腹部中了一刀才死的。”
“‘醉玉断肠散’?我听一个宫女说,前几日锦平公主就是服了‘醉玉断肠散’自尽的。”
“说起来还真是蹊跷啊……怎么这么凑巧……”
夜风诡异拂来,唐容啸天拂动的衣袂下,手掌登时握紧。月色如练,白得虚渺,扫在他冷煞的脸孔上,仿有袅袅白烟腾的冒起。他的目光拧得紧紧的,凝定在虚无的某处,黑眼中似是平静无澜,然而,已有急风扫荡。
眸光微转,心底冷笑。只需如此,已经够了,让他自己去疑、去猜。
刘御医并没有惨死府中,只是被我遣回乡下了。
我始终怀疑,醉玉断肠散,或许只是一个苦肉计!经我多番打探,事实果然如此!呵,凌璇终于漂亮地赢得良人的心意——如此费尽心思得到一个男子的垂怜,她是真的爱得深、爱得苦么?只要凌璇真心爱他,一辈子携手相伴,唐容啸天也该是幸福的吧!
然而……凌璇对他的深情,多多少少、掺和了与我的较劲。我便这么输了么?我再去纠缠,三人只会愈加痛苦,有何意思呢?罢了,罢了……她做他的唐容夫人,我做僵死的凤凰,再无瓜葛!
却有一个严厉的声音朝我吼叫:不行!不能这样!他是爱你的,他不爱凌璇。
即便是僵死的凤凰,也是凌氏逼的,也是唐容氏逼的,他们锦绣年华、,而我却要孤寂宫墙,凭什么?凭什么?
终究、我不愿就这么输了,终究、我的心思也是阴暗、歹毒!
终究,唐容啸天知道凌璇苦肉计的真相,于某个夜里离开扬州,不知去向。
凌璇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或许,她还不知道是我暗中破坏的吧!
注①:归德府,今河南商丘。
注②:作者借用柳永《慢卷绸》。原词抒写相思之情,词中抒情主人公性别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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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辰光靖好。我枯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