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羽蛇-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的灯。那些花朵象钥匙一样在玄溟的脑子里早已编好了密码程序。貌似相同的花朵在玄溟的眼中是不同的;只要穿错了一朵;便无法结成一盏灯。
羽简直着迷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外婆的游戏。那盏灯在黄昏的玻璃窗前显现出一种无法染指的美。那是一个梦。黄昏窗外绿叶扶疏中飘浮起来的梦。羽的手无法触到它;但手指却分明感觉到一种玻璃器皿冰冻般的寒意。
黄昏中一盏紫水晶结成的灯。串串花朵发出风铃样的声音。羽知道;那是一种昂贵的声音。
玄溟会对着灯沏一杯香茶;茶在这灯光下慢慢凉去。

神界的黄昏(3)
徐小斌
我已经很久不大讲话了。因为我说话很迟曾经被父亲误以为是哑巴。我心里很明白;我之所以不爱讲话是因为大人们不相信我。我眼里看到的东西,总和人家不一样。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这问题后来屡屡暴露出来,变成我一生的倒霉事儿的真正缘起。譬如我看见窗外晾着衣裳在夜风里飘荡,就会觉得是一群没腿的人在跳舞;听见风吹蔷薇花的沙沙声就吓得哭起来,认定是有蛇在房子周围游动。在门口那个清澈见底的湖里;在有一些黄昏(说不上来是哪些黄昏);我会看见湖底有一个巨大的蚌。那蚌颜色很黑,有些时候它会慢慢地启开一条缝。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惊叫了起来;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只要我当时拉住父亲或母亲的手;我便会紧紧拉住他们;站住不动;另一只小手指着湖中;发出〃呐………呐〃的声音。但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会十分粗鲁地拽紧我的胳膊一扯:该回家吃饭了!
我还常常听见一种耳语般的声音,那声音常常是含混不清的。偶然能听到几个词,也不大懂。但是那耳语对于我,似乎是一种神喻,我常常照着那含糊不清的指示去做,因此做的事让别人看来往往莫名其妙。因为我还小,并没有引起充分的注意,而真正引起注意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那时我还不会说话。等我会说话的时候已经不再想说这些事了。我常常在黄昏的时候面对湖水发呆。湖边各种各样奇怪的花朵在黄昏幽暗的光线下悄悄地闭合。在太阳和月亮交接的一瞬;那些花朵的颜色变得十分阴暗。那些花瓣会变得如同玻璃一般透明而脆弱。我捏紧它们的时候;它们会发出纷乱而破碎的声响。这时;我会看见那只巨蚌静静地躺在湖底一动不动。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我躲过家人的视线来到湖边;我的头发如烟一般在空中飘动。闪电把我的脸勾勒得忽明忽灭。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湖水一片黝黑。就在我穿行在那片奇怪的花丛中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闪电照亮了整个湖面;我看见那只巨蚌慢慢打开了。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我趴向水面细细地看;我的头发象淡青色的水母一样在水中飘浮。雷声闪电和暴雨在那一刻就压迫在一个七岁女孩的身上。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我只觉得兴奋;好象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
但是后来闪电中掺进了手电筒的亮光。这几种光线把我和湖水分割成许多块面;就象大教堂中罗可可式的彩绘玻璃一样。在这同时我听到外婆声嘶力竭的唤声。
有一盏灯渐渐近了;我闻到茶叶的芳香。

神界的黄昏(4)
徐小斌
在若木收藏的相册里有一张玄溟年轻时的旧照。那是光绪末年的产物。当时的玄溟只有9岁;却已经绝艳惊人。一切都预示着她将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女。但末世的离乱害了她。末世的离乱把她的美淹没了;或者说;把她的美改造了;改造成了一种无奈的凄清。那张照片的珍贵还在于玄溟背后的那个女人。那女人身着宫服;看上去肉滚滚的毫无线条;圆脸上一双大眼睛和精心描画过的嘴显得毫无生气。无论如何不能算作美丽。但那女人的名字却作为了某种美丽的牺牲品的象征被载入史册。她是珍妃………光绪皇帝的宠妃;玄溟的“族中姑姑”。
那是光绪25年盛夏的一天;也是珍妃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夏天。关于珍妃的死有着许多说法。最流行的一种是由于珍妃〃干预朝政〃而被慈禧痛责;后被关入三所;仅通饮食而已;最后由慈禧降旨被崔阉推入井中而死。但是玄溟坚持说那绝不是慈禧的意思。
玄溟说当时还没等慈禧下令崔玉贵就已经把珍妃投入井中;不然的话慈禧不会后来见到崔阉就害怕;更不会撤了他总管的职;早早让他出了宫。玄溟与姑姑珍妃合影是慈禧一次格外的恩庞。垂暮之年的慈禧喜欢一种袖珍式的美。那是一种可以把玩的美丽。女孩玄溟在慈禧患了白内瘴的昏花老眼中绝艳惊人。她想起自己豆蔻年华的时代;于是闻到了一股葫芦花般的气息;她手中纤细的折扇荡漾着生丝的香气。她让女孩玄溟坐在自己的膝上。此时的慈禧早已骨瘦如柴。玄溟小心翼翼地蜷起双腿;生怕身下那两段枯骨会突然折断。
几十年之后这件事便成为玄溟谈话中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玄溟总是这样开始:光绪25年慈禧太后亲自把我抱在怀里。。。。这个话题演变了几十年之后变成了一个超凡脱俗的故事:玄溟是清王朝末代格格中最美丽的一个;是慈禧最钟爱的曾孙女;慈禧曾多次宣她入宫;曾有立为小公主之意;只是因了慈禧的离世,这一切才化为泡影。。。。
时间总是把历史变成童话。
母亲的话使若木觉得自己是一位满族公主的后裔。于是若木总是用公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即使是在离乱的时代;若木也总是用刨花水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若木的头发十分丰盛;梳成一个大发髻的时候总是沉甸甸的。只有一次在空袭警报响过三次之后;若木的头发在防空洞拥挤的人群中被挤乱了;发髻散开;黑色瀑布一般的头发汹涌地垂挂下来。若木觉得象被剥光衣服示众一样羞愧难当。若木走路的时候上身始终不动。这是旗人的规矩。若木把这习惯保持终生。直到古稀之年;脸色雪白的若木仍然穿一袭香云纱旗袍;走起路来笔管条直;洒下一路茉莉花和薰衣草的陈年芳香。
而实际上;若木的母系家族与满族毫无关系。若木的外祖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汉人;不过是做了清朝的官;随了旗。若木的血液里;没有一滴是属于满洲贵族的。

神界的黄昏(5)
徐小斌
羽烧了整整7天;是高烧。若木慌了神。还是玄溟想办法弄来白酒为羽擦身。玄溟苍老的手指触到羽的皮肤上感到一种陶制品般的寒意。羽的皮肤是那样娇嫩光滑;象是水族的后裔;仿佛一触即破。但就是这样玄溟也没有罢手。玄溟狠歹歹地地用大手搓遍了外孙女柔若无骨的身体。玄溟累得气喘吁吁。黑缎鞋上的两块绿玉因为支撑不住忽悠悠地发颤;玄溟边搓边唠叨着;玄溟说这丫头别是条蛇托生的吧;怎么这么冰凉冰凉的?!
羽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若木在黄昏的窗前掏着耳朵。那金色的挖耳勺变成一个不断划动的金点。有好久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羽在黄昏的光线里观察着自己的母亲。她看见母亲肚子上有一块奇怪的隆起。这隆起破坏了母亲娇好的身段。母亲穿一件赭石色印黑花的布旗袍,那是黑颜色的菊花。羽想象自然界中一朵真正的黑颜色的菊花,那一定漂亮得让人害怕。
有一个周末;很少回家的父亲回来了。父亲见到羽的第一句话是:这孩子怎么瘦了?家里只有父亲一人注意到羽的胖瘦。羽还没有来得及想出一句话来回答父亲;若木房间的门就开了。若木的房间里有一种森森冷气。但是父亲迎着冷气走了进去。父亲的脸上显出一种从容就义般的无奈。接着羽就听见压低了的说话声和父亲沉重的叹息声。羽一直等在外面。她想找机会和父亲单独说话。但是父亲没有出来。
从很小的时候羽就知道,母亲和外婆并不喜欢她。外婆一见她就唠叨:“家要败,出妖怪……”母亲就转过头来,盯着她。她很怕母亲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再也没有比空无一物更可怕的了。她想起那个巨蚌,它打开,是空的,一下子就断了所有的念想,那种空让她害怕,她吓病了。
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她其实喜欢生病。因为生病的时候母亲和外婆就会对她好一些。外婆会给她做一碗馄饨,然后坐在床边,一边看着她吃,一边回忆着当年。外婆会告诉她当年在陇海铁路的时候,附近的小卖部里有一种叫做羊角酥的点心,咬一口,蜜就流出来。羽听了就咽口水。羽很馋,但当时什么点心也吃不上,只好吃一点外婆做的水酒,或者蘑菇馅的馄饨。林子里,蘑菇总是有的。。
羽的外婆玄溟永远生活在回忆之中。永远对现实不满。外婆在回忆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着光,一提到现在,就灰下脸来,撇着嘴哼一声,而每逢这时,父亲也要更重地哼一声,显然是对于外婆态度的不满。父亲与外婆在家里永远是对立的两极,这一点,家里所有人都知道。
羽病好之后就去上学,小学校就在林子那边。而她的两个姐姐却在离此地很远的那座大城市里上学,父亲说,就是再远,也绝不能耽误了孩子。羽还知道供姐姐们上学的是一个叫做金乌的女人。但是羽看不出母亲对金乌心存感激。有一阵,对于金乌的追逐和好奇完全攫住了羽,对于金乌,羽做了种种想象,但是在家里厚厚的8本象册里,根本找不到金乌的踪迹。

神界的黄昏(6)
徐小斌
那天的雪那么大,整个世界都白得透透的,那种密不透风的白啊。
雪花软绵绵地、慵懒地飘落着,每一片雪花都大得让人害怕。羽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雪花的形状。那些美丽的、千姿百态的六角形,最早是在万花筒里领教了的。为了摘取那些六角形的美丽花朵,羽把那只万花筒给拆了。拆开的结果使她大失所望,原来那不过是一个厚纸卷成的圆筒、三块长条玻璃和一些散碎的彩色玻璃末罢了。并没有什么六角形的花朵。
羽用小手把窗外的雪花捧进来,她看到一粒粒六角形的冰晶,那造型精美至极绝非人间造物,但是转瞬之间便融化了。羽用了各种方法想把那六角形的美丽花朵留下来,全是徒劳。后来,羽想出了一个高招。
在一次上图画课的时候,老师说,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