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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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蛇-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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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纯正必须无知,要正确必须愚昧,要坚定必须痴呆,这与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绝无共同之处!不错,世界上总有些懒得思考,宁愿把个人信仰的选择交给别人的人。这种人,生在中国便自称信仰毛泽东思想,生在苏联则拥护勃列日涅夫主义,若生在印度,会是个佛教徒,如果生在利比亚,那一定是个穆斯林!“
一片笑声。羽面前的人墙终于能够活动了。能容纳两千人的会场辉煌地呈现出来。黑压压的人挤满了上下两层观众席,挤满了舞台上下,过道走廊,每一个窗台每一个暖气架上都站满了人,羽搜索着记忆深处的一幕,那是一个挤满人群的广场。羽平时是怕人的,但是关于广场的记忆却并没有使她害怕。那是她破败的、索然无味的生命中少有的色彩。讲台上的那个男人,同样在灰白色的石碑基座上站过,也是这样的姿势,无论是讲台还是石碑基座,都象是一个祭坛,那个已经不再青春的男人,那个声音变得沙哑的男人,这祭坛就是他的定数,他注定是要用他自己来祭什么的,他有这个嗜好。羽悲伤地想,真是在劫难逃啊。他逃过了一次,不可能永远逃掉。
“惩罚思想的法律实际上是把一切公民都看成嫌疑犯。如果有反动的思想就可以定罪,那么为什么只以公开发表的言论为依据呢?!为什么不可以在一切家庭中安窃听器,为什么不可以拆阅私人信件,检查私人日记呢?另外,思想还可以通过语气表情,或者沉默来表示,为什么不可以惩罚那些‘非法的哭’、‘别有用心的笑’和‘反动的一言不发’呢?事实上,这一切丑行在过去十年里统统发生过,因为它正是‘惩罚思想’的合乎逻辑的引申,只要我们还保留‘思想有罪’这只蜻蜓的身体,那么尽管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砍掉这条可恶的尾巴,它还是要长出来的!”
羽象自己做了坏事似的惊恐地看着周围,那些棒子,那些广场上的大棒子,好象就潜藏在人群中,它们随时可以飞出来把人击伤,把人击得鲜血横流,粉身碎骨!别说了,逃啊,再不逃,就永远逃不掉了。
“请问,难道对恶毒攻击的言论也不该加以限制吗?请注意,我这里说的是攻击,而不是批评!”一个学生在暖气架上站起来。
“好,我回答。什么叫攻击?在法律上,诬陷是可以定义的。诽谤也是可以定义的,只有攻击是不可定义的!我们都知道,过去十年里有人用这个罪名害死了多少正直的人,……所以,我看不出攻击和批评有什么区别!”
风暴般的掌声。接着是一个危险的问题。主席台前的学生整齐地喊着:“不要回答!不要回答!……”羽这时看到亚丹在那些喊着“不要回答”的人们中,很卖劲地喊着。亚丹的脸,她的眼睛,又变成《铁窗问答》时代的那个夜晚,那个灿烂开放的女孩。而另一部分人则更加大声地喊:“必须回答!必须回答!!”
烛龙只是微微笑了笑。烛龙说我提请选民们注意,我是在竟选人民代表,不是竟选国家主席。一句玩笑,轻轻化险为夷。
但是十几部摄象机对着他,几百架照相机对着他,他的声音被放大了几百倍,提问的纸条在他面前堆成了山,仍然源源不断地递上来。亚丹骄傲地看着他,为他把纸条按类别分开。那仍然是个戏剧舞台,主演的男女主角,仍然是烛龙和亚丹。
又一个学生提问了,他的声音比烛龙的还大:“请问,你了解人民吗?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他们需要的不是言论自由思想解放,是加工资,是就业,是住房!你只能代表你自己!我们需要的是实干不是清谈,你对我校学生的切身利益只字不提,我们凭什么选你做我们的代表?!”
烛龙又笑了笑,但是这次的笑好象有些疲倦。“第一个问题,你的口气是断言我不了解人民,这种逻辑我们并不陌生。如果我说,我本身就是人民的一员,你就会说,但是人民是有阶级性的,如果我说我本人就做过工人,你又会说工农也有先进与落后之分。总之,因为你断言我不了解人民,我就怎么也代表不了人民,而你,却天然就是人民的化身,对吗?”
笑声和掌声。
“第二,我们需要的是实干而不是空谈。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人民代表究竟是干什么的!我们的工人要会做工,医生要会看病,法官要能判案。人民代表大会首先是个立法机构,人民代表首先是为人民说话的代表,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人民代表的第一个职能就是要‘空谈’!(笑声掌声)当然,还要有敢说真话的政治品质,坚实的理论素养,良好的工作作风和能力,等等,举例来说,雷锋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如果选他当总司令,就意味着说:政治并不是一门科学,而仅仅是一种荣誉!(掌声)再有,当年马寅初先生在人代会上提出对人口的限制,几乎所有代表都反对,于是‘错批一人,误增三亿’,难道那些代表都是坏人吗?不,他们都是好人!而我最担心的就是这种议会:所有的代表都是由不折不扣的好人组成的,但是他们对于政治一窍不通!!”
掌声响彻了大厅,演讲人下面这句话完全是喊出来的:“还有──我认为,我刚才所说的,是包括我们全体同学在内的主体中国青年和中国人民的最大利益!”
他逃不掉了,逃不掉了。一个渐渐扩大的耳语反复地在羽的耳边响起,天哪,又是那令人心悸的耳语!有好久没听到了的耳语,久违了的耳语,惊心动魄地压倒了所有的掌声和欢呼,炸响在羽的耳畔,羽捂住耳朵,她的恐惧达到了极点。
好在接下来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大家开始问一些纯粹私人的问题:“你少年时代最崇拜谁?或者说,你认为,谁是你心目中最棒的男子汉?”
“孙悟空,加贾宝玉。”
这个回答太奇妙了,引起女生们一片意外的惊叹。
一个大胆的女生走向前去:“为什么?”
“孙悟空的坚强勇敢,加上贾宝玉的至情至性,难道不是最完美的吗?”'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又是一片掌声和笑声。亚丹响亮的笑声,浮现于所有的笑声之上,羽想,她该走了。
“那么你的恋爱观呢?你有没有意中人?”女生们穷追不舍。
短暂的沉寂。对答如流的烛龙,忽然暴露出了薄弱之处,大灯下他的目光里,令人惊异地出现了温柔和遐想。他的声音变低了,还出现了微微的颤抖。羽看到亚丹紧张地看着他,紧张得象是要炸裂。
“说心里话,我一直喜欢一个女孩子。是她救了我,用她的生命,和血。是的,为了救我,她差点死掉。可是我一直无法走近她。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也许是我心里……真正的苦恼……”
羽胆战心惊地看着亚丹灿烂的脸一下子变得苍黄如纸。羽看见他的目光如炬穿越无数窥视的眼睛穿越人墙向自己射来,羽急忙背过身去,为的是怕被那目光里的温柔击中。羽背过身之后就向大门走去,她感觉到两侧的人们攒射的目光在洞穿着她,她百孔千疮,从枪林弹雨中,低头疾走,她的泪水,如同两股泉水狠狠地冲了下来,砸得她的脚面生疼。
烛龙烛龙,有这一句话已经足够了,足够了。你回过头去看看亚丹,没有你的爱,她会死掉。
报应立即就出现了。另一名候选人,几乎是跳到了讲台前,声音慷慨激昂:“我们投票的日子定在12月11日,这使我想起了一个历史性的日子,那就是1848年12月10日,那是法国人民经过48年革命之后,第一次行使自己投票权力的日子,可能是历史的巧合,和我们只差一天。但是那一天法国人民的选票,却纷纷投进政治骗子路易。波拿巴的票箱。这是一个惨痛的历史悲剧,在社会主义的今天,这种历史的悲剧绝不能再重演了!!”
羽在门口回了一下头,看见烛龙灰败的脸色,他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最真情流露的时刻,被一记冷枪打中了。逃吧烛龙,逃吧,世界上有千万种爱好,你为什么非要挑最危险的一种呢?!

月亮画展(12)
徐小斌
烛龙再次走进那个被命名为月亮画展的展室里,天色已经黑了。
羽低头弯身坐在那里,坐成了一个雕象。月光象乳汁一样迷蒙,斑斑驳驳地洒在展厅里。那条月亮画展的横标已经伏卧在地上,沾满了各种各色的脚印。烛龙从外面那个红尘滚滚人欲横流的世界一踏进来,就被一种静谧震慑住了。那是一种非人间的静谧。这种静谧中,流动着一个女孩子的气息,那是一种被风追赶着的,被放逐的美。是很难体验到的美。违反常规的是,那种美丽不是长茅而是盾牌,她用她特殊的美丽作盾,缓缓之中,倾倒了一个骄傲的男人。那个黄昏中出现的灰色水妖,惊鸿一瞥,那一瞥就永远留在了那个男人的心底。
那个男人,那个叫做圆广或者烛龙的男人,一生中遇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他用骄傲封存自己。他总觉得,自己生下来便是为了完成某桩使命的。他注定不能享受世俗的幸福,他将奔波劳累,永无休止,他无法把自己的爱固定在人和世界的某一点上。但是在那个中央喷泉的夜晚,他落入了陷阱。女人真的不该是水,女人应当是火,一个真爱的女孩完全是一团炽火,她不管不顾,烧化别人也烧化自己,全部成为灰烬,就是在灰烬中她依然能够发出声响,那种惨烈的、九死不悔的爱情完全属于女人。亚丹滚烫的抚摸和黑眼睛里闪出的烈火让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惊奇着,看着亚丹烧红的手解开自己一个个的衣扣,后来他就被那团烈火裹胁了进去,他头脑里的费尔巴哈苏格拉底尼采萨特在瞬间消亡。他到底年轻,定力依然不够,尤其糟糕的,是他发现了她的处女血,他懂得他要为这个负起责任。
但是在夜深人静,他真正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眼前只有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为救他跳了楼,肝破裂,全身重新缝合,那个女孩背后有着精美的纹身,那是个神奇的女孩,他无法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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