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风再一次夹着花贝汤沉郁的香味钻进胤礽鼻子里的时候,郑克塽投降的消息一并传来。端着滚烫的白瓷小碗,胤礽看着碗中漂了一层金黄油花的浓汤,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将胸中突发的闷气叹出。
转头看那山洞外面白茫茫的海浪,翻滚,然后退下,似乎将永无止境地循环往复。站起身,和纳兰容若一起走出山洞,往最西面的山崖走去,那里,有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高举降表跪在最前方,身后是整个台湾岛的土地和子民。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刘国轩的描写在14章有些改动
第十七章 渡海回程
海岸的风很大,胤礽看见纳兰容若嵌丝描绣的苍绿衣摆鼓鼓胀起,随着他的走动,翻出内里墨绿色的修竹暗纹。沙滩上零零碎碎散落着断掉的兵刃和盔甲,反了太阳的白光,一晃而过,不仔细看,倒像是点缀在沙地里干涸而亡的巨大海螺。礁石下躺着或红或黄的三角旗,那些染了鲜血的一面浸在白沙里,胤礽看不大清楚,只是闻着风中的咸腥味,不自觉幻想起布满鲜血的战场,和死亡的悲哀。
踏上海崖,脚下大大小小的黑色礁石有些尖锐,硌在脚板心很疼。而郑克塽就跪在这些坚硬的礁石上。
纳兰明珠身穿石青朝服站在一旁,见胤礽上来,屈身拱手:“太子殿下。”
“纳兰大人不必多礼。”胤礽托着纳兰明珠的手臂,温和笑道。“大人以文官之身亲入战场,个中辛苦,拳拳赤诚。胤礽真心佩服。”
纳兰明珠心里很是惊讶,只因为刚才最后一句话的语气,骄傲而真诚,像极了曾今的某人。于是他也很诚心地笑了,说:“微臣惶恐。”
胤礽放了手,纳兰明珠也让开站到另一边。胤礽脚下踩着粗糙的岩石,隔着千层底依旧能感到疼痛。郑克塽没有抬头,就那么跪着,高举过头顶的明黄奏本挡住了胤礽的视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膝盖。
胤礽站在他身边,不是他跪朝着的方向。胤礽说:“我的名字是,爱新觉罗胤礽。”
郑克塽双手微微颤了下,随即平平稳稳地端着降表。他抬起头侧望着胤礽,胤礽也垂眸望着他。然后郑克塽缓慢而平稳地站起来,将降表递给胤礽,说:“不伤郑氏一人,不伤百官将士一名,不伤台湾黎庶一个。”
他每说一条,胤礽便郑重颔首应答。接过降表,胤礽没有打开,直接递给了纳兰明珠。
纳兰明珠一愣,随即接住降表打开看了会儿,道:“请王爷跟随下官北上,于驾前受封添爵。”
郑克塽沉默地点点头。
“施琅将军带领水师在岸边等候,太子殿下,该回了。”纳兰明珠在胤礽身边轻声道。
胤礽刚转身,海崖下便冲上来几十个黑衣人,各个目露精光手持长剑,将措手不及的众人围在崖顶。郑克臧却是一反常态,身着月白长衫,手中转动着一支莹白玉箫从三排黑衣人身后缓缓步出。
阿尔济善、格尔芬和纳兰容若早已拔出剑挡在胤礽身前。纳兰明珠两步上前,皱眉怒道:“你是何人!”
郑克臧不说话,只是望着胤礽笑。
胤礽想了想也没有说话,也同样望着他笑。
一个笑的傲慢戏谑,一个笑的从容优雅。
一时间,气氛颇为诡异。
“这是何意?”胤礽笑问。
“大清太子和台湾,狗皇帝会选择哪一个呢?”郑克臧反问。
“这也是个犀利的问题。”胤礽笑容稍敛,顿了顿只说:“区区胤礽怎能和神州国土相比,若能以胤礽一人换得台湾归复,‘虽九死其犹未悔。’吾皇圣明仁德,心怀天下苍生,你当是那些罔顾黎庶,只求自身安保的朱氏昏君吗。”
郑克臧玉箫猛的一停,紧紧捏在手中。随即一挥,后面的黑衣人便冲上前来,长剑泛着冷光刺向清军。刀剑相击的脆响,划破皮肉的“呲啦”声,人体倒地的闷响,胤礽真真切切听在耳里。
看着郑克臧嘴角冷冽的笑意,胤礽突然旋身擒住郑克塽,抽出匕首架在他颈间,冷声喝道:“住手!”
所有人被这一声给惊了一下,黑衣人一看人质正是他们要救的人,自然不敢动,清军也听太子的话乖乖站住不动了。郑克臧完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锐利直逼鹰眼的视线紧紧锁住胤礽,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放开他。”郑克臧的声音蕴含了怒气。
胤礽也冷硬地道:“是你该让开。”海浪高高卷起白色的泡沫摔向礁石,轰鸣声里谁也看不清暗藏在胤礽眼底的狠绝。
胤礽擒着郑克塽往海崖下走,一步一步逼近郑克臧和他的手下。他眼角撇到一个黑衣人剑身微抬,剑尖从后方转向自己,竟是没有停住脚步。那黑衣人还未发力,只是刚刚对准方向,格尔芬就一剑砍倒那人,大跨三步持剑护在胤礽身边。
“让开!”胤礽厉声大喝,手中的匕首刺入郑克塽颈间的皮肤,殷红的血留下一丝痕迹,缓缓蜿蜒至衣领下。
郑克臧咬牙侧身,挥手示意手下退开。胤礽冷着脸打头,清军则将纳兰明珠、刘国轩、冯锡范等人围在中心,护着一行人步下海崖,一直走到沙岸边,登上早等候在此的军舰,施琅下令起锚出发,待看不清郑克臧愤怒的脸孔,胤礽才将手中的匕首放下。
郑克塽在甲板上静立不动,胤礽垂下手臂在他身后也无响动。
纳兰明珠和施琅交代完公事,才说:“殿下,回船舱歇息一会儿吧。”
胤礽微微转身,却是纳兰容若从他手里拿过冰凉的匕首,牵住他的手走进船舱。胤礽靠坐在铺了软垫的矮榻上,淡黄的丝绸滑腻却很是冰冷,交错流光的丝线让胤礽回忆起手握匕首刺进郑克塽脖子的时候,只是微微一用力,皮肤就破了,刀尖被鲜血浸染,顺着皮肤的凹陷流下。胤礽没有正面看见那血是怎样流淌的,却不知为何,手指能感受到瞬间流出的温热。
“和打猎很不一样呢,师傅。”胤礽低低叹着。
纳兰容若仍是握着他的手,坐在榻边,轻柔地说:“嗯,他伤的很轻,你是迫不得已,,不必自责。”
胤礽摇摇头,抬眼望着纳兰容若,苦笑一声,“我不是自责,只怕郑克臧这么一闹,郑克塽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还不如和他哥哥一起逃走。我是不是把他推进……”
“太子,很多事我们无法改变,也没有必要去改变。”纳兰容若放开胤礽的手,在桌案上端起一只小碗,笑道:“喏,你喜欢的花贝汤,阿尔济善还抓了一桶对虾,说待会儿要在甲板上庆功。”
鲜美的浓香夹杂着海风清爽的味道飘进胤礽的鼻子里,胤礽端起碗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又抓起粉彩吉祥大盘里煮的嫩黄的花贝一个一个挑着吃,心中郁闷一扫而光。
扳着大红鲜亮的花贝壳,胤礽挖出里面嫩嫩的肉,笑道:“师傅怎么也不装作伤感一下。”
纳兰容若一手拿了深蓝色圈纹的大花贝,一手拿筷子替胤礽挑肉,蘸了辣酱放进他的专用小碗里,道:“我装个什么,台湾的事好不容易解决了,应该高兴才是。”
“啧,师傅怎么能这么不怜惜美人儿,人家就要被软禁在黄金笼子里,一生抑郁啦。”胤礽吃着纳兰容若给他挑好的肉,打趣儿道。
“呵,我怜惜你就够了,那么多美人儿我哪消受得起。”纳兰容若一边蘸酱随口说着。
胤礽差点儿噎着,吞掉肉,一胳膊攀住纳兰容若的肩,望着他的眼睛笑道:“师傅,你这么说我可会当真的。”
纳兰容若斜了眼坏笑的胤礽,没好气道:“吃你的饭,哪儿来那么多心思。”
胤礽哈哈大笑着在榻上滚来滚去,直到把一大盘花贝吃完,才扶着腰挺着大肚子左摇右晃走到甲板上。郑克塽脖子上缠了白色布条,站在船舷望着满世界的浅蓝海水。胤礽慢步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同样望着翻滚的浪花。
“抱歉。”胤礽轻声说着。
郑克塽摇摇头,笑道:“不必道歉,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他握住胤礽垂在一边的手,看着浅蓝之下一条一条的流水细纹,清澈到可以望见游鱼尾鳍上的软骨。他低声道:“之前大哥要我跟他一起走,可我不愿,就留下了。即使刚才你不挟持我,我也不会跟他走的。”
胤礽不解地望向他,郑克塽朝他微微一笑,只说:“他也说我很傻呢,可我有我的坚持。”他转身走开,背着胤礽挥了挥手,大声道:“替我看好台湾吧,那也是我的宝贝。”
望着他这么潇洒的背影,爽朗的笑声,胤礽抬起手,手心里躺着一块圆形盘花玉佩,正中写了四个正楷大字:延平郡王。
胤礽对着比天还蓝的大海长长长长叹了口气,把玉佩放进怀里,心想刚才不该吃那么多的,这会儿撑得难受。一个人在甲板上晃荡来晃荡去,瞅着阿尔济善拉着格尔芬扯来扯去,败坏风气,又看看刘国轩神清气爽搂着林云看海,有碍瞻观,胤礽无聊之极突然想到那桶大虾,蹬蹬蹬跑进厨房一看,居然没人。
两手提起大桶,往甲板上挪,又搬出一大堆酒坛子,抡起大锅一手拿着铲子开始敲。
“哐当,哐当——庆功宴开始喽!”
纳兰容若正在收拾胤礽的房间,听到这声狼嚎,好笑地摇摇头,叠整齐被褥,才清爽地走出去。望着胤礽没心没肺的大笑,搂着郑克塽脖子直灌酒,和纳兰明珠对视一眼,父子俩坐到人群中,也依样对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大人们~请贡献一个作收给俺吧~~鞠躬感谢!!
第十八章 忐忑忐忑
“哇——爷!您总算回来啦!”顺子和德住一把抱住飘飘然走下船的胤礽,眼泪鼻涕毫不吝惜地往外淌。
“行了行了,爷不是好好的嘛!”胤礽一手抱住一个边拍边安慰。偷偷溜出去,也真是急坏了这两个人。偏头一看,居然连狗子也在一旁偷偷抹眼泪,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