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一言不发，挣脱了南烈，蹲下来打开自己的画夹，拿出一叠画稿，递到张教授的手上，鞠了一躬，再开口：“教授，这是我平时的一些习作，请您指点。”声音淡淡的，坚定地，不卑不亢。
对方没想到流川能这么直接，愣了一愣，伸手接过来，低头开始一张一张翻看，开头的时候看得缓慢仔细，到后来就飞快地翻阅起来，偶尔停在一张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边角，半天不作声，仙道站在旁边屏息看着他的反应，心脏被吊得高高的，忍不住瞅了一眼流川，小孩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但是眼神里的期待和关切的神色显而易见，一眨不眨地盯住教授。
半响，张教授看完了所有的画稿，啪地一声合上，递还给流川，表情一扫刚才的轻视，肃穆了很多。
“画得不错。”若有所思地看了流川半天，他突然冒出来这句。
“……谢谢。”
教授摆摆手：“我没说完，技巧还有些生涩，静物的程度一般，建议你临摹一些塞尚的作品，他画的苹果那种圆厚度就把握得很好。”他摩挲着下巴，“但是你对光线的领悟很独特……”
“……”
“怎么说呢……有种马奈的风格在里头，你会用丰富的色彩和光线来表达内心的感受，虽然还比较粗糙，但是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他看一眼流川，笑道，“从你这副安安静静的样子还真难看出来你有这么强烈的内心世界啊。”
流川看着他，眼睛里流光溢彩。
最后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好好干吧，如果有机会的话争取去国外进修一下，你很有天分。”
仙道看着流川，流川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清明，他转头望向仙道，浅浅笑了一下。
那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的光洒在流川身上，为他柔软的黑发镀上一层金色，仙道眯起眼睛看着他，内心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他隐隐约约感到流川要离开了，他一直知道流川有自己的梦想，具体怎样仙道不太清楚，但是他从未怀疑过流川能得到它。
他相信流川，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相信流川最终能实现他的梦想。
越相信，那种苦涩的感觉就越是鲜明。
7
第 7 章
11月的时候，仙道和弥生下了课正要去吃饭，宿舍的越野打电话给他，仙道掏出手机站在一处僻静的树底下：“啥事儿？”
越野说：“这儿有个人找你，说是你弟。”
弥生站在不远的地方等他，仙道愣了一下，说：“我这就回去。”
一路小跑到宿舍，推开门果然是流川在他床上坐着，看见他站起来，清清楚楚叫了声：“仙道。”
仙道看他一脸平静无波的样子，估计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放松下来，问：“吃饭了没？没吃一起去吃吧。”
“……”流川不吭声。
果然还是有问题，仙道摸摸他的头：“有什么事儿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流川跟着仙道到了学校外面一间四川饭馆，中午时分人挺多，两个人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桌子，仙道点完菜，问流川：“怎么了？”
流川垂着眼睛，说：“我跟妈说出国的事儿了。”
“阿姨怎么说？”
“不行。”
仙道叹口气：“你还要是坚持要出是吧？”
“嗯。”
回到宿舍正好越野从水房洗头回来，看见仙道：“哎仙道刚那是你弟不？长的不错啊。”仙道点头：“是啊，干干净净的。”越野边擦头发边感叹：“看起来挺纯的，教师子女才能培育出这种天然绿色植物啊。找你有事？”仙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他想出国，但他妈不同意。”越野稀奇道：“为什么？现在稍微有点儿钱的不都把孩子往国外送么？”仙道盯着窗外：“他想去法国，学画画儿。”“哦，明白了，电视上常演的，梦想和现实的抉择。”仙道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这是！”“哎，还是咱平庸的普通老百姓自由啊。”
仙道笑着懒得理他，门在这时候被撞开了，彦一扶着歪歪倒倒的福田挪进来，仙道和越野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帮把手，把福田拖到他的床边，福田在上铺，仙道忙说：“就让他躺我床上吧。”彦一一把把福田摔在床上，直起腰来大喘了口气：“靠！累死我了！”
“怎么了？福田从来没喝这么醉过啊。”
“还不是你们那个辅导员……叫什么董令辉的孙子整的，”彦一端起不知道谁的杯子咕嘟咕嘟喝够了水，抹把嘴，“二班那小姑娘本来整天跟福田师兄眉来眼去，眼看就要勾搭成奸了，那混蛋横插一刀，甜言蜜语之外又给了小姑娘一个志愿者的名额，人就立马缴械投降了。”
仙道和越野互看一眼，莫名其妙：“志愿者？那有什么用？”
“最后能加分呗，反正黑着呢。”
“完了你跟福田一起去喝酒？”
“那小姑娘dump他的时候正好只有我在，我还拚死拉着他不让他再灌一箱的咧……”彦一咕哝着，挥挥手，“我回寝室了啊，有事再叫我。”
留下仙道跟越野待在屋子里，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越野继续刻苦他的游戏，仙道沉思一会儿，开口问越野：“野子，你想好毕业的事儿了没？”
“现在还早，想那个干吗？”
“不早了吧，人家都开始考虑毕业加分的事儿。”
“不知道，我大概考研吧，家里头一直让我考来着，烦。你呢？”
仙道摇摇头：“没想过，大概工作吧。”
越野叹口气，键盘一推：“你怎么都好，家在本市，不用考虑户口的问题，老婆也找好了，哪像我一穷二白，要啥啥没有，唯一特长就是打魔兽，以后估计得回老家一个人打光棍守着我的破屋过一辈子。”
仙道被逗乐了，笑道：“你得了吧，光电实验室那个叫什么花的姐姐不是一直对你贼心不死？”
越野笑骂：“去死！谁造的谣？我灭他全家！”
“你敢说没有？那半夜两点的短信都是发给谁的啊？”
越野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叫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仙道受不了一把把他推过去：“闭嘴吧你！”
越野倒是又挨过来：“仙道，我问你件事，可告儿我实话啊。”
“情报费八百。”
“没问题，先记小爷帐上——我问你啊，你跟弥生那啥没？”
仙道似笑非笑看他：“□啊，我要反映给花姐姐。”
越野推推他：“说正经的！”
“没呢还。”
“啊？都这么久了还没吃上手？你孵蛋呢嘛？干占着资源不利用。”
“滚。”
“我是真不明白，”越野百无聊赖地歪倒在床上，“你说你俩都处了那么久了，我们都猜你俩估计一毕业就会结婚，居然到现在还这么纯洁无瑕，实在让人遐想联翩啊……”
“……”
仙道没说话。他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
是的，一毕业就结婚，和一个相爱的女子，跟一个不一定要漂亮但一定要有气质，不一定要温柔但一定要懂事，不一定要贤惠但一定要可爱的女子；生一个孩子，有一个家。每天下班回来吃妻子烧的菜，听孩子牙牙学语，周末带上全家找个馆子聚餐，黄金周出去旅游……和其他千千万万工薪阶层一样的生活。
这原本一直是他的理想，多少年来他从未怀疑过，为何如今却突然觉得陌生得可怕。
有什么东西在龟裂。有什么东西在破壳而出。
也许他想要的不是这种生活，也许他想要的是别的东西——
也许……
接下来的日子流川母子的矛盾依然棘手，母子俩之间能有什么仇，问题是两个人都是固执不肯让步的主儿。仙道弓晴疼爱流川入骨，骨子里还是顽固的一个人，爱之深，责之切；流川整天沉默寡言不吭气的，脾气比他妈还倔强，自那次摊牌以后回家的次数减少了很多，仙道父子劝了几次，都没什么效果。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仙道和弥生分手了。
是弥生提出来的，仙道这一段时间都在担心家里的事，整天记挂着流川，学习也不轻松，很久没跟弥生联系，这天接到弥生约他出去的电话，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朋友，心里愧疚得很，放下电话就奔出去。出来看见弥生就站在宿舍楼底下，低着头把他带到后门没人的地方，张嘴就是“我们分手吧。”
仙道猝不及防，愣在那里。
弥生也不吭声，低头看地面。
仙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心翼翼尝试着挽回：“弥生，我知道这一段我是有些冷落了你，是我的问题，但是咱还没到要分手的地步吧。等我忙完这一阵我保证给你补偿回来，成吗？”
女孩子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看着仙道一阵内疚。嘴里说的话却是冷冷的。
“仙道，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最后还是分了。
仙道垂头丧气地回了宿舍，宿舍里的兄弟早就从别的女生那里听说了些口风，纷纷上前表示安慰，一边义愤填膺地数落弥生没良心。
仙道苦笑：“算了算了，是我不好，这段时间都忽略了她，委屈也是应该的。”
彦一还在那边打抱不平：“她又不是不知道师兄你忙得要命！冷落冷落，大老爷们儿难道还要整天围着她转？！才几天不见，就要到外面找男人—— ”“彦一！”福田一声大喝，彦一猛然醒悟过来，赶紧住了口，惴惴不安地瞟了一眼仙道。
仙道渐渐感觉到什么，看宿舍里的兄弟眼神都闪闪烁烁，也没多问。
他平时人缘一向好，这次失恋周围的朋友都唯恐触到他伤口，处处照顾着他，决口不提有关弥生的事情。他心里不是一般的乱，只有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那个时候，弥生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怎么伤心。即使是挽回，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