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血在身后蔓延,开出大片的花。他走在火中,火舌跃上他的衣襟;他走在水中,水波映着他的倒影。他走在哪里,天也是漆黑的,人也是不回头的。
洛言寂寞地走在空无一人的仿若地狱的环境中。
他再一次回到了多年的梦境中。
他比任何人,都最先发现这是假的。
只因这个做了多年的、空廖寂寞的梦境,于他是这样熟悉。
娓娓抽取了他们的一段记忆,演化出了这个幻境,大约是想借助人心的执念,从而控制住他们。
你在人间受尽委屈苦恼,不如长眠梦里。
可是即便是娓娓,她也无法猜到洛言的内心深处,竟然是这样的。
一片荒芜,没有人烟,孤身一人。
他的少女一次次从远而来,来到他身边,又一次次抽身而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而洛言就那么安静看着,看着这个梦。
她陪着他走过他的梦境,时间在此荒废,无法回转。
时光照入梦境,梦境幽冷漆黑,洛言并无眷顾。
洛言猛地挥剑,劈向周身的一团浓黑——她陪他走过他的梦境,片叶不沾身,头也不肯回,时光不折返。
这个幽冷的、让他消沉的梦,陪伴了他多年的梦,他绝无留恋。
他内心深处是冷的,黑的,没有希望的。可是现实中,他已经得到了希望。
少有人的现实比梦境好。而洛言正是这种人。
所以毫不犹豫的,他坚定地挥出手中刀剑——离开这里!
……
而在沈辰曦的梦境,不,沈辰曦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梦。
因洛言和卫初晗的幻境,都是从他们记忆中随意抽取的一段。但是沈辰曦不同。
他的幻境是与现实接隙的,无缝隙衔接的。
在他眼中,自己闪身躲过了娓娓的幻境,而这红衣少女一时如鬼影般,直接掠向了自己。娓娓直接对他动手,他自是毫不相让。
四周光影发生扭曲,忽明忽暗,忽黑忽白,在沈辰曦这里引起的注意,尚没有面前的少女危险。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她身上,当她双手交叠胸前欲结印时,他即使出手打断。两人战得厉害,沈辰曦脑海中隐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但在娓娓的强势攻击下,被他遗忘脑后。
他渐有焦灼:娓娓攻势不减,且越来越厉,他若一味防备,洛言和卫初晗等人恐就有危险了。
当务之急,必须拿下娓娓。
心中这样想,沈辰曦心头也闪了狠意。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四周空间似又有扭曲之感,沈辰曦的注意力,却再一次被娓娓强逼而来的身影所吸引。
沈辰曦手握腰间绣春刀,几次起握,在他看到娓娓挥手向一旁毫无攻击力的“卫初晗”动手时,终是拔刀而出,起势如电如光,挥向娓娓。娓娓回头,噙笑看他,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砍过来的绣春刀。
沈辰曦愣了愣,手中绣春刀略沉。
可见面前少女脸有古怪之意的闭了眼,红光缩成鸡壳般包裹着她,沈辰曦不敢大意。
他只是要阻止她,并不是要取她性命。
运刀如风,四周黑暗再次扭曲,时光变成一条长河,在两人四周出现。那条长河,又一开始的静止,开始缓慢地流淌。
沈辰曦失神片刻,手中刀也在犹豫中停顿,黑暗突兀与光影交替,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等他再能看到时,惊骇地发现绣春刀锋前,少女眉目如画的面孔。她肤色雪白,眸子古灵精怪,竟是在他发觉不对劲时,主动上前,迎上了这一刀。
在娓娓身体贴上刀身时,轰的一声,光影化成碎片飞开。
直到此时,沈辰曦才知道这是幻境。
他心中才松一口气,面上就重现惊骇之色。只因现实中,他确实拔了刀,而刀口朝向的,正是与他几乎贴着面的娓娓。少女托着腮帮看他,面颊绯红,眸子灵动,她如此的专注,好像胸前刺穿的刀锋,那渗出的血红痕迹,是全然不存在的一样。
时光流淌,无法逆转。
沈辰曦怔怔地看着她,看她噙笑于他,灵动干净,眸有古怪笑意。
“初晗!”洛言也从幻境中出来,第一时间就奔向昏迷不醒的卫初晗。
而娓娓已经站在沈辰曦面前,沈辰曦的刀已经刺穿了她的身体,卫初晗又怎么会醒不过来呢?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可过去的时间,却无法流回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辰曦心中刮起了狂风巨浪,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娓娓给他们织造了幻境,独独对他与众不同。她亲自来直面他,给他重创她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是要杀他们么?……为什么只有给他的幻境,是不一定的?是让他可以直面她真身的?
沈辰曦心中好像空了一块般,怔怔然伸出手,接过少女软倒的身子。而四面,原本看戏的禁军一下子慌了神,“怎么回事?怎么了?不是说灵女无所不能吗?怎么能被小沈大人伤到?”
是啊,娓娓怎么可能被他伤到呢?
少女被爱人抱在怀中,她轻叹口气,贴着他的胸口,明眸灿然,轻轻抬手抚摸他的面孔,悠声,“我自然要死在你怀中了。我想过了,我不想在你和族人之间做选择。如果我选了族人,就没有你了;如果我选了你,我就没有家人了。他们对我的看重,不过是我灵女的身份……可一旦我没有了这个,我不在了,那我对他们就无用了,我就不用做选择了。”
“我很认真地想过。如果我杀了洛大哥和卫姐姐他们,你一辈子都不会见我,不会原谅我。光是想想,就觉得那是何等可怕。我不想你恨我。”
“沈公子……若是有选择,我最想选的,一直都是你。”
她的气息渐弱,沈辰曦几下伸手,点住了她周身穴道。
他的手轻微颤抖,语气也带着颤音,“别说话、嘘……别说……你不会死的,你是灵女,你能起死回生,你连别人都救得活,怎么会自己死?我带你去找大夫,不,我们进宫,去找御医……”
娓娓笑得咳嗽,“我当然会死啊。我姐姐不就死了吗?灵女虽然看上去比一般人厉害,可是也是人。是人,都得死啊。你们为什么总觉得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总是怕我,总是不信我……”
“对不起……我信你。”
“嗯……我知道你信我了,”少女轻笑,眷恋地抚摸他的眉眼,轻声说话,又带抹调皮,“我说多少遍,帮你多少回,你都不信我。如今,我把心都剖给你了,你、你总是信了。”
双眼闭上,气息渐渐消散。
沈辰曦抱着少女,全身都在发抖。他克制不住地咬牙,却是满口鲜血涌上。思及那时,她站在桥头,抚摸他的眉眼。思及她的古灵精怪,眼波流转,总是似嗔似喜地问他,“你要我说多少遍,帮你多少回,才会相信我对你绝无二心呢?”
顿时,悲凉之意涌向,让他目中带潮。
此时,卫初晗也终是在洛言的呼唤中,醒了过来。醒来第一时间,她就先看到了沈辰曦怀里抱着的少女。一时间心有所感:她彻底从幻境中解脱,莫非娓娓已经……?
盯着青年轻颤的肩膀,卫初晗也不知该如何说。
但眼前的险况并没有解决。
娓娓死了,禁军还在。
洛言重新握紧了手中剑柄,准备长战。却是此时,四面刷刷刷用人包围而来,将所有人围在中间。乃是锦衣卫当头,高头大马之上,宣读圣旨,“圣上有令,沈辰曦即刻入宫!卫初晗即刻入宫!刘洛即刻入宫!禁军原地待命,不得违抗!”
顿时间,众人的脸色忽变。禁军那方的脸一派惨然,如此旨意,几乎是已经宣定了他们的罪。而禁军,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抗旨不尊。
败了。
到底,是败了。
……
次日上朝,众大臣纷纷讨论昨夜邺京城中禁军和锦衣卫的血拼。有御史大臣上书,弹劾禁军首领沈晔,和锦衣卫指挥使沈宴。言之凿凿,无有圣意,双方在邺京大动刀戈,惊扰百姓,实有负圣恩。
圣上并未多说什么,任御史大臣们定了罪,就让人宣旨,并没有回护沈家人。这个重要讯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都暗中惊喜:沈家要倒了吗?
接下来,讨论完政务,在临退朝前,圣上冷不丁地给了一道旨意:重审十年前卫氏灭门之案。此案由刑部和大理寺负责,其他人不得插手。……哦对了,下朝后,让刑部去北镇抚司提人,把那个叫顾千江的证人提走,直接审问。
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精彩了:自有锦衣卫以来,皇帝偏颇锦衣卫,一般重大案子,都有锦衣卫的身影,而这次,居然把锦衣卫扔了出去?且十年前卫氏灭门案,朝上知情的老臣,眼神就一下子不对了,当年,那是最得皇帝信任的沈晔监案的啊,陛下现在要重审,莫非不再信任沈晔了?
难道邺京要变天了?
沈家真的像大家以为的那样,要倒了吗?
事实证明,这些大臣确实揣摩上意,揣摩得不错:随着卫家案子的深查,沈晔背后交易的那些事,都藏不住了。
而与他有龃龉的刑部人员,更是不动声色地在他头上安了不少罪。大大小小的,反正编织罪名、陷害卫氏一门,身为朝廷命官,就已经够沈晔死一次又一次的。
而沈晔似死了心般,意志消沉,在种种罪证前,并不喊冤,并不为自己辩护。
顾千江也是极尽所能,当自己这些年为沈晔做的事、沈晔私下做的事,证据全都交了上去。众人才知,他忍辱负重、为沈晔做事这么多年,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到底,是为了卫家。
一层层证据证人传上去,圣上雷霆大怒,先是定了沈晔死罪,之后尤不解气,将沈家族长叫进宫训斥一通。但事后,圣上显然能不解气,要臣子继续查。
刑部人员彻底安了心:陛下这是真的要摘除沈家了。
整整一个月,邺京翻查卫氏旧案,为卫氏平反,其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