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承的脸上。
“你若再伤静嘉分毫,朕便是将你五马分尸,也决不手软!”
岳以承狼狈倒地,几个宫卫得了岳以睦的旨意,抢着上前将他绑了,在地上生拉硬拖地往外带去。然而,饶是此时岳以承受尽折辱,却再没吭过一声。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静嘉,舍不得有半分错开……好像每一眼,都会成为最后一眼。
好像适才的话,也已是诀别。
他一生伤害了许多人,却从没真正的爱过谁。
而等“爱”这个字闯到他心里,已为时晚矣。
他明明那么早遇见她,认识她,然而漫漫一生,她都不肯施舍给他半分回忆。
是啦,是啦,襄王有梦,可终究也只是一场梦。
延褀宫中二人相伴的岁月,短得仿若刚眨了眨眼,便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尽是幻影。他还记得,隔着四道菱花槅扇,静嘉靠在门楹边上,远远地望向院中的海棠。
岳以承那时候便想,只要她肯委身自己,他便将整个大魏宫里都栽上海棠。
若是那些花儿能换得她一时一刻的驻足,也是值得了。
可到头来,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她看的从来不是花,爱的也绝非这宫中景致。那样的专注与温柔,都是他自己梦中的假象,都是虚的。
一场风,全吹散了。
诞子
静嘉是从一场纠缠她许久的梦魇中醒来。
微凉的夜里,她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胸口起伏,额上俱是细细密密的汗。这一夜,岳以睦没有陪在她身边,偌大的床,只她一个人。静嘉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心慌,唯有靠着墙,兀自平息。
这样坐了一阵,黑暗之中,静嘉仍是忍不住后怕,犹豫良久,她拨开床帐,扬声唤了人进来。
“皇后娘娘万安。”
静嘉努力微笑,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皇后的尊贵与从容,“去把蜡点上。”
宫娥略微有些奇怪,皇后双目失明,即便点了灯,她亦是看不见的。只那宫娥不敢违抗,唯有依言而行。那宫娥点亮了离静嘉最近的两盏烛台,有些拿不准皇后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这样够了吗?”
“够了。”静嘉随口敷衍,“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的话,快到寅时了。”
静嘉抿了抿唇,犹豫一阵,半晌方开口:“你去叫绿玉过来,说本宫有要事寻她。”
值夜的宫娥不敢耽搁,立时退了出去。绿玉得了口信便匆匆赶来,她来不及整理仪容,只来得及把头发绾好,连一枚珠钗都不曾簪饰。
静嘉听到绿玉又急又促的脚步声,有些愧疚,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你过来陪我坐会,我心里慌得难受,却忘记你刚刚睡下。”
绿玉原以为是她突然胎动,身子不适,此时见静嘉安然无恙,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娘娘和奴婢这么客气做什么?只要您凤体无碍,便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是甘愿的。”
静嘉先前脸色还算平静,听到了一个“死”字,不由得脸色大变。
绿玉自然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将她握紧,“娘娘,怎么了?”
“我……”静嘉咬了咬唇,“我又做了那个噩梦。”
那个自从她无意间闯到端本宫后,就一直打扰着她的梦,那个被岳以承轻描淡写一句话激发出来的梦。
那个她虽然后怕,却从不后悔的梦。
“我又梦到,我杀了赵芙的那天。”静嘉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前几天,岳以睦一直陪在她身边,这个梦便不再出现。今日岳以睦朝政繁多,怕来得迟了,反而打扰自己睡眠,是以便让静嘉独个睡了。
可谁知,这个梦又来了,赵芙又来了。
孙毓慎又来了。
静嘉心里发凉,抱着绿玉的胳膊,极度忐忑地问:“绿玉,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毓慎从来没有怪过赵芙?”
她的梦,其实并不是发生在她真正杀掉赵芙的那一天,而是在她初遇岳以睦的那一日。修懿园中,静嘉用长长的簪子刺到了赵芙的颈上,毓慎勃然大怒,作势要将她推到池子里。
两人正僵持着,倪子温陪着岳以睦朝她走来。
相逢之时,是每个梦唯一的区别,有时,岳以睦会称赞两人是青梅竹马,毓慎则不肯承认,仍要把静嘉推向池子里,有时,岳以睦还会上前救静嘉,只是毓慎仍不肯放过,而今日……她却梦到岳以睦冷冷地向她走来,先于毓慎推出一掌。
梦里的岳以睦面容模糊,静嘉时而觉得他是岳以睦,时而又怀疑他是岳以承。
只因为那虽然岳以睦的脸,却不停地在重复——你们夫妻二人真是一般的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静嘉疼得心如刀绞。
她揪着岳以睦的袖口,可到最后,岳以睦还是把她推到了池里。
池水渐渐没过了她的身子,没过了她的脸,没过了少年时所有的回忆……淹没的痛苦终于把她从噩梦中唤醒。
这一切,真实得好像刚刚发生过。她最爱的人,却将她置于死地。
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岳以睦就陪在她身边。他用最有力的拥抱,安抚了她心头所有的不安与忐忑。
可是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
“娘娘!”在绿玉听了静嘉反复问了三遍同样的问题之后,绿玉终于发现,静嘉面容呆滞,说话时根本没有经过脑子。
绿玉大惊,连声唤着“娘娘”,直到第五六声,静嘉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怅惘地道:“我刚才,是不是又犯糊涂了?”
“娘娘别乱想。”绿玉微微一笑,安抚道,“现下离天亮还且着呢,娘娘不如再睡一会,休息好了,身体才能恢复呀。”
静嘉摇了摇头,“不敢睡了,要不然,你回去休息吧,我就这么坐一会儿。”
绿玉一嗔,并不答应,“娘娘便是熬得住身子,小皇子也熬不住啊。您若是不困了,也好歹躺一会儿,贺太医不是说了?您的产期就在这两日了,您可得养精蓄锐,好好料理身子才是。”
“不打紧,你扶我起来。”
绿玉称了声是,两臂用力,扶着静嘉从床上站了起来。“娘娘先别动,外面冷得很,奴婢先让人给您取衣服进来。”
她引着静嘉的手扶在一侧的架子上,这方放心地松开,转身到外间击节唤人。
谁知,就是这么个工夫儿,她再回过身来,静嘉已是跌在了地上。绿玉大惊,冲上前去,“娘娘!”
静嘉是面朝前栽下去的,饶是出于本能的两手护住腹部,却也遭了重创。
她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去叫岳以睦来……我要他陪着我。”
绿玉哎了两声,再顾不得什么宫闱礼数,只吊着嗓子喊人,叫她们速速去请皇帝。
※※※
岳以睦曾对自己的孩子产生过无数种幻想,好的,坏的,都有。譬如,是个女孩怎么办,他要如何应对朝堂上越来越大的压力,再譬如,是个天生眼疾的怎么办……只是成为父亲的这一刻逼近时,岳以睦惟剩一个念头。
静嘉一定要平安。
他赶到坤宁宫的时候,天际刚刚翻了鱼肚白,二月的清晨,透着一层暖融融的光明。日光像是一道有力的剑,劈在了天的一角,将黑暗撕开。
岳以睦隐约觉得这日会是个晴天,若当真是,那必定是个很好的兆头。
想到这里,他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抬步迈入坤宁宫。“皇后呢?”
贺、胡二位太医此时都已赶到了,一个在里面盯着静嘉的身子,一个在外间亲自煎药,生怕有半分差池。
听到岳以睦的声音,胡太医抢先迎上,“皇上圣安,娘娘这怕是要生了,先前跌了一个跟头,师父察看过了,手肘伤到,旁的并无大碍。”
他知晓岳以睦与静嘉情分,当下也不隐瞒什么,只如实禀告。
岳以睦听了,忙是自我安慰着——看,就算她摔了跤,也无大碍,当真是因今日大吉,兆头好。“嗯,你们用心,待皇子诞下,朕必定大大有赏。”
胡豫中那副笑面孔,却是蓦然绷住,他两膝同时一弯,跪在了皇帝面前,“臣别无所求,只恳请皇上赐师父骸骨,放他归乡养老。”
岳以睦愣了愣,转而一笑,“这个自然。”
他重新抬头,克制不住地向内殿张望,除了宫娥进出之外,殿里再无旁的声响。岳以睦虽没有子嗣,但在宫中久居,也听闻过女人生产时候的样子……虽然人人体质各异,但像静嘉这样安静的,确是从不曾有过。
“皇后……怎么没有声响?”岳以睦偏首扫了眼胡太医,惴惴而问,“她当真无碍?”
“娘娘醒得早,恐怕这会儿又睡过去了,羊水刚破,还没开始痛,只怕过不了多久……”
“啊——”
女人一声尖锐地呼喊强行打断了胡太医的话,岳以睦但觉浑身一寒,几乎是不能自已地向殿中走去。
阿童眼尖,抢前一步拦住了岳以睦,“奴婢万死,妇人产房,皇上万金之躯,是不能进去的。”
岳以睦倒出乎他自己意料的冷静,往后退开两步,点头应着,“朕知道,朕有分寸……你先起来。”
他话音平和,胡豫中甚至怀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表情扫了眼皇帝,继而极快地垂下眼,退了出去。
岳以睦掀袍在罗汉床边稳稳坐下,腰板儿挺得笔直,“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好,朕在这里等着,今日不去朝会了。”
阿童忙跟到岳以睦身边,一面称是,一面打发了人分往仁寿宫、前朝递消息。岳以睦只浑然不知一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给他底气、信心和力量。
“王爷呢?王爷来了没有?”
静嘉的声音突然传来,岳以睦“噌”地站起,朗声回答:“我来了,静嘉,我就在外面,你别怕!”
“王爷……”岳以睦听着里面带了哭腔地呼唤,却像是被人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阿童有些奇怪,若在往常,皇上必定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怎么今日倒持重起来?
其实连岳以睦都不知,是什么促使他不断自我安慰,逼着他去相信母子平安。
“王爷,你进来!”女人不顾一切地大喊突然又是传出,岳以睦蹙眉,正要答话,却听里头又传来绿玉一声声劝解,道是产房不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