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就像风筝一般被扯着在半空中转了一圈,重重砸落在地上。
看得出来这些苗人已甚是忌惮他们,先前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也消减为了踟蹰不前,两方久久地僵持着。待他转身反攻的时候,身后的苗人也没有施以强硬的阻拦,让他轻而易举便突围了出去。他抓住那道飞舞如凤的白绫,只是轻轻一拽,便从茂密的树影中拉出了一个翩若惊鸿的蓝衣身影。
两个身影一先一后消失在苗人们的视野里,没有人去追,他们看着横尸一地的同伴,已经对这两个凶手起了无以复加的恐惧。这两个人比他们的蛊术还要令人忌惮。
卢清吟惬意地舒了舒筋骨,往身后平坦的大石上一靠,垂涎地看着火堆上方轻轻翻转着的大鱼。她的眼神往烤鱼的上方移了移,笑道:“七哥,你这身行头还真好看,我听说苗家女子最是泼辣大方,可有人向你示好?”
苏浅尘抬起眼帘来笑了笑,不置可否。
“杀鸡用牛刀,七哥,我真是替青玄剑不值。”卢清吟眉目间含着隐隐的微笑,似有若无地看着苏浅尘。
“吟吟,算你来得及时,”苏浅尘也笑了,将手中香气四溢的烤鱼递给她:“七哥先谢谢你了。”
“这点小恩小惠就算谢了?让中原人闻风丧胆的銮锦堂青玄剑,竟在小小雷山被一帮苗人追得满山跑,将来传了出去,你还如何在江湖上混?”
苏浅尘嘴角微微一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传得出去?”
“那你要好好贿赂我,今后可千万别开罪我。”卢清吟咯咯浅笑,附过身子来推了推苏浅尘:“七哥,这笔生意要价多少?”
苏浅尘笑了,没有说话,向她伸出了五个手指。
“五百两?”卢清吟惊道,“銮锦堂青玄剑,就值五百两银子?五百两就买了十里苗寨少寨主一命,你自己还差点脱不了身?”
苏浅尘轻笑一声,淡淡道:“是五两银子。”
“五两?”卢清吟震动之极,反而不如先前惊讶了,只是愣愣地看着苏浅尘。
苏浅尘伸出一根枯枝,捅了捅燃烧着的火堆,淡然道:“老铁家的小女儿将自己攒了几年的全部私房给了我——五两银子,买少寨主一命,”他顿了顿,看着熊熊窜起来的火焰,“她的姐姐,老铁家的大丫头,几天前被少寨主奸污,因为怕事情败露引来寨民公愤,他索性杀人灭口。”
卢清吟沉默了。苏浅尘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若是换做了你,五两银子都不会要吧。”他将自己手中的鱼拿起来看了看,复又放回火堆上。“花弄影杀了吗?”
“杀了。”卢清吟的目光微微一沉,“七哥,我追查大半年都不得他的踪影,你这样灵通的消息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苏浅尘笑笑,却不答话,卢清吟见他不语便也不再追问。他们这样的人总是会有一些自己的秘密,就连他们兄妹之间也不见得会完全坦诚。
“七哥,我……去过汴京了。”
苏浅尘的侧脸不动声色地微微沉了沉。“你见到大哥了?”
卢清吟点头。“师父召我们回沧烟谷。”
“你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苏浅尘的语气似乎不知不觉变得有些黯了,有些冷了,脸上也不再有那样似有若无的笑意。这四年中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卢清吟的人,而且还不止一次,只有他知道,卢清吟没变,从来都没有变过。
卢清吟还是点头。苏浅尘没来由地叹了口气,朝卢清吟递了个眼神:“吃了东西就上路。”
《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情骨祸根ˇ 最新更新:2011…11…24 15:33:59
卢清吟将脚伸进急流的溪水里,彻骨的冰冷激得她差点打了个寒颤。苏浅尘望着她的背影,远远道:“山上的水凉,小心受了风寒。”他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站在卢清吟身后,低头望着她。
卢清吟看不到苏浅尘的眼神,却能感觉得到头顶上方有一片不平静的目光。她不说话,也不肯动,只听苏浅尘蹲低了身子,又道:“等沧烟谷那边事情完了,我同你一起回杭州。”
“你也要去杭州?”卢清吟终于转过身来,溅起了几缕淡淡的水花。
苏浅尘没有解释,目光中却是不容置疑:“这几年我本来就时常在杭州,如今只是不想再让自己居无定所而已。放心吧,我不会抢你的生意。”他说到这里笑了,摸了摸卢清吟的头。
是啊,这四年来,她思念着的人一面也没有见到,倒是七哥陪她的时间最多。她不敢去想若是没有七哥,这四年她该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这举目无亲的陌生生活。但是于她而言,七哥只是七哥而已,正如她自己对于七哥一样。沧烟谷出来的人,彼此之间都是亲人。
她与原先的生活唯一的联系,就是这个名字,卢清吟,她知道自己姓卢,仅此而已。师父养她教她,在她心中其实早把师父看做母亲,对于自己的身份来历她无从追究也不想追究,无论如何,她的生身父母在与不在,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自卢清吟记事起,便记得师父教导,为杀手者,一定要有情。待她长到十四岁上,第一次与自己师父兄长之外的杀手相识,方知只有自己的师父教导弟子,做一个有情的杀手。师父说,只有有情的杀手,方能用自己心中的情织出最坚韧的盾,方能挥舞最凛冽的剑光,方能恣意最决绝的杀伐。
旁人笑她痴,一个有情的杀手,无异于给自己背上此生无法解脱的枷锁。她只是微笑,眼里只容得下沧烟谷的无边花海之中,那个衣袂翻飞的潇洒背影。
他总是习惯在练完功之后先来查看她的功课,在她年稚尚幼不得踏出沧烟谷的时候,他每次都从外面带给她好吃的好玩的,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她对于汴京的那些小吃其实并不见得多么爱不释手,她只是想让他无论身在何处也牵挂着她,想让他以为她喜(…提供下载)欢,仅此而已。
她一直满心欢喜,那颗情窦初开的心,只想靠近他去找一个慰藉的港湾。可是他竟不愿等,不愿等自己长大,在她十四岁那年,他便匆匆地娶了旁人。
她远走杭州,名为出师,其实……只怕根本是一场逃离吧。在喧嚣的杭州城,她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摩肩接踵的芸芸众生,她觉得自己恍若在另一个世界,分不清究竟这十四年在沧烟谷的日子是个梦,还是今日的自己站在梦中。
她在梦魇中被葛藤疏叶纠缠,迟迟醒不过来,浑浑噩噩了一年又一年。随着年龄见长的只有心口上蔓延的痛,更何况她能回味的也只有那些指间抓不住的空白回忆而已。
有时候她甚至会神思恍惚,会有突然的一瞬间,她分不清自己是谁,要做什么,在她的白绫撕裂猎物的性命之时,她会看不清面前的昼夜光芒。
她也不知自己何时能醒过来,也许此生都将呼吸着那些窒息,纠葛在这样的醉生梦死中?也许只有到她死,这种凌迟才会停止吧。
大哥……卢清吟在心里低低唤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浅尘对着卢清吟的背影,一言不发。沉默了良久,苏浅尘起身道:“吟吟,穿上鞋子,春天水凉。”
卢清吟还是不说话也不动,只给苏浅尘一个背影。苏浅尘叹口气,从后面轻轻推了推她:“小丫头,连七哥的话都不听了。”他说着蹲下身来,将卢清吟从水里拉起来,就要用丝绢擦干她脚上的水。
卢清吟一把拦住苏浅尘,夺过他手中的丝绢,垂首低声道:“我自己来。”
“呵。”没来由地一声冷笑蓦然惊了苏浅尘和卢清吟。苏浅尘并没有腾地跳起来,甚至蹲在当地巍然不动,只是缓缓地转过了头来,但是在他面前的卢清吟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变了,那片平静温和,却有些澎湃的眼神,刹那间变成了一汪寒冰碧泉,有一股凛冽的冰封之气在其中聚集和翻腾。
这是一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面具之下的目光在落在卢清吟身上的时候,冰冷凌厉,天寒地冻。
“又是你。”卢清吟缓缓站起身来。
李乘风笑了,冷漠中透着些傲气:“你就算躲到雷山,我照样将你捉拿归案。”
“你问过我七哥了吗?”卢清吟轻笑一声,朝苏浅尘使了个眼色。
李乘风左手长刀缓缓出鞘,在阳光下反射着凛凛寒光,直指向卢清吟和苏浅尘:“銮锦堂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苏浅尘的脸色立时重重一沉。銮锦堂八名弟子,甚至包括堂主本人,恐怕无一例外遭人追杀过,这对于他们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至今从没有一个人将銮锦堂中人身份都窥破,从来没有。
如果有,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即便倾銮锦堂之力,也要将其斩尽杀绝。
青玄剑的寒光蓦然映亮了水涧山石,刹那间日月黯然失色。苏浅尘的剑快,快到连同他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模糊的光影,若不是身着抢眼的苗人服饰,他素来喜爱的浅色衣衫果真是要舞动得潇洒如仙。
卢清吟只是在旁边淡淡地看着他们。她太清楚苏浅尘的实力,也太相信他,即便是师父在此,恐怕都要对他说一声叹服。苏浅尘与李乘风的功夫也许不相伯仲,但李乘风想要胜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本来或许这只是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战。可是李乘风的身份不仅仅是苏浅尘的对手而已,他还是杭州城的捕快,如今更是窥破了銮锦堂秘密的人。鲛绡白绫的掠影划破空山鸟语,交缠飞舞的剑光,卢清吟白衣袂袂的身影动若脱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