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发抖的身子艰难地上了岸,才踏上实地,他便觉双膝一软,身不由己地跌坐在了地上。
回头看了看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全身湿透,头发和衣裳湿漉漉地粘在身上,衣面上又是血污又是泥浆,有几处还挂着水草,眼底血丝遍布,嘴唇冻得青紫,脸色惨白得像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狼狈过吧,即使当年身陷天牢,等待被处决的时候,他也是从容而整肃的,从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窘迫凌乱,可现在……
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他扯去身上的水草,以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可一时间却是力不从心。一个身有内功之人竟然虚弱到这种程度,可见这一夜的苦熬有多折磨人了。
忽然,一双手自旁伸来,似是想来搀扶他,可又犹豫着不敢沾上他的身子。
载淳心中一动,抬头看去,站在面前的却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古丝丽。
“你又来做什么?”冷冷别开眼,他僵硬的语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忘了我昨晚说过的话吗?别以为这里是你们的地方,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跟一个姑娘家说过话,可是,这个曾经让他欣赏、佩服,也真心将她当做朋友,甚至不惜为她放弃自己的原则插手别族内政的姑娘,竟然给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羞辱,即使他再大度,也无法原谅一个卑鄙地辜负了自己全心信任的人。
载淳话里显而易见的厌恶之意让古丝丽深深打了个寒噤,绞着双手不知如何接话。昨晚,在看到他毫不犹豫跳进河里的那一刹,她就已经后悔了,而当她躲到远处偷偷看着他在冰冷的河水里苦苦挣扎到天亮之后,更是愧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相处了那么久,她还是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平素看似恬淡如水、万事不萦于怀的他,在自己真心在乎的问题上,是比任何人都要骄傲而执着的,是她愚蠢地亵渎了他的感情,自私地践踏了他的尊严,如今,她还有什么资格来指望他会原谅她?
咬了咬唇,她强咽下满心酸苦讷讷开口:“我……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可是,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就让我……扶你回去好不好?然后,我立刻离开,保证不会再来烦你的!”
一夜未眠,又不知悄悄哭了多少回,古丝丽的嗓音干哑难听得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听着这异常的声音,载淳不禁一怔,犹豫着瞥了她一眼——双眼红肿,嘴唇干裂,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脸色也难看得像生了场大病似的……身为安普拉族的大小姐,如今的大首领,她应当也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吧?难不成,她不是刚刚来的,而是……这一晚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眸光微闪间,他心中那道怨恨的壁垒下意识地裂开了一丝缝隙,但仍是神色清冷地道:“还是不劳大小姐……不,大首领的大驾了。我只想提醒你一句,还有两天便是一月期满之日,时候一到,不管你玩什么花样,我都非走不可,如果你不愿意派人带我过守护林,我一个人也会走,大不了葬身林中就是了。”
说罢,他努力提了口气,硬是咬牙自己站了起来,踉跄着面无表情地从古丝丽面前走了过去。
看着载淳漠然的背影在自己眼前渐行渐远,古丝丽的心一寸寸沉入黑暗中,噙了满眶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颤着手拢住肩膀,她虚脱地靠在身后的树上慢慢滑坐下去,绝望地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我可怜的孩子……”
一声叹息在她头顶幽幽响起,古丝丽茫然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父亲豪尼瓦慈祥的面容。
“阿爸?你……你怎么会来?”诧异地轻呼着,她面红耳赤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慌乱地站了起来。
“你的侍从昨夜看到你跑了出来,又不敢跟着,结果你一夜未归,他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早来告诉了我。我叫他们不要声张,自己出来看看,幸好,总算找着了。”
从父亲怜惜中有着一丝责备的语气里感觉到对方已经猜出了什么,古丝丽脑中“嗡”地一响,无地自容地转身就想逃,却被豪尼瓦一把拽了回来。
“傻孩子!我是你阿爸,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想哭的时候不来找我,还要躲到哪里去?”
迎着眼前那两道温和慈爱的目光,古丝丽忽然失去了所有抗拒逃遁的力气,一头扑进父亲怀里,崩溃地失声痛哭起来……
☆ ☆ ☆ ☆ ☆
回到客房以后,载淳换去了身上的湿衣,又喝了些热茶,可还是觉得怕冷,又过了一会儿,居然越来越是头重脚轻,浑身无力,自己一摸额头,烫得吓人,感情是受了风寒,发烧了。
他自幼习武,从内功有了一定的根底之后就没怎么生过病。这回,如果光是泡冷水,他也不至于着凉,只因还用了寒性的内功,内外寒气同时夹击,又因内息不调受了点伤,身子也虚了些,所以才抵受不住。他试着想运功逼出寒气,但胸口还隐隐生疼,提不起多少劲,他自知不能勉强,只得匆匆收了功。
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起身走向门口,想唤个侍从来帮自己去请大夫。这里的巫医看着神秘古怪,但他们既能救活重伤的黑鹰和铁莲香,自然不是只会装神弄鬼之辈,开个治风寒的方子应当是没问题的。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惊动古丝丽?谁知道那姑娘如今是怎么想的,他可实在不想再招惹她了。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只听外头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随即扬声问道:“杨公子,你在吧?”
☆、媚情惑 痴心枉种终成错3
初听发话的是个女人,载淳没来由地心一跳,待分辨出那是卡蒂妮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拉开了门:“卡蒂妮队长,有事吗?”
上下打量了载淳一眼,卡蒂妮开口应道:“我从这里经过,无意中见到你回来,觉得……你看起来好像不大对劲。你的脸色很差,是不是病了?”
“多谢卡蒂妮队长关心!”载淳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可能……是昨晚不小心受了些凉,我刚刚……正想叫人去请大夫呢。”
“那我去吧!”卡蒂妮立刻接口,“你先回房歇着,我去去就来。”说罢,她也不管载淳同不同意,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不多时,卡蒂妮便带了名巫医过来给载淳诊脉开方,随后又找了个办事麻利的仆人去抓药。看着卡蒂妮为自己忙前忙后,载淳只觉很是过意不去:“卡蒂妮队长,真是麻烦你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我已经和玄冰认了姐妹,大家是自己人,不必客气!”卡蒂妮爽朗地笑了笑,又道,“我都安排好了,药抓回来以后,会有人煎好了给你送来,你先躺下睡会儿吧,我还要去值守,就不陪你了。”
载淳此时浑身酸疼,也实在没有力气再逞强,于是送走卡蒂妮后就躺了下来。未几,便有仆人送了些清粥小菜过来,说是药正在熬,请他用些膳食再服药。
安普拉人是不吃白米粥的,前些日子玄冰在的时候会专门教厨子去做,玄冰离开以后,那些人独立做的手艺还是不行,古丝丽本打算到外面专门去给他请个汉族的厨师,他不愿麻烦人,只说自己没那么讲究,吃些当地的食物换换口味也不错,古丝丽也就不再坚持了。
只不过,安普拉人以烧烤的兽肉为主食,对于不习惯当地饮食的外族人来说,平时还好对付,风寒发烧时胃口欠佳,却不免难以下咽了,今日竟会有这样的食物出现,想必都是卡蒂妮的安排。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这热情善良的姑娘好生感激。
等他吃完那些粥,仆人立刻很是殷勤地把煎好的药端了上来,看着他喝完又服侍他睡下后方才退去。
此后的几顿饭菜,送来的依旧是适合他口味的清淡饮食,药也是煎好了按时送来。那巫医给他开的方子里既有祛风寒的药,也有调理内伤的药,效果很是不错,再加上他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毕竟好,当天晚上,烧已是全退了,到了次日傍晚,他自觉体力恢复大半,于是试着运功调息催动药力,一轮功行完,顿时神清气爽,些微的内伤也已无甚大碍了。
确定自己明天一早上路应当不成问题,他满意地吁了口气,但想起古丝丽,却又不觉烦恼起来。过了这些时候,他的情绪早已冷静下来,对古丝丽的怨恨也稍减了一些,但那晚之事依旧让他觉得很是别扭,此时只盼她不要再节外生枝,让自己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只听外面有人敲门,随之响起的是卡蒂妮的声音:“杨公子,我来看看你,现在方便进来吗?”
“哦,当然可以,请进!”载淳忙起身开门,把卡蒂妮迎进了屋里。
“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呢!”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卡蒂妮笑道,“病都好得差不多了?这两天,下人们伺候得还好,饭菜也还合胃口吧?”
“已经没什么了。卡蒂妮队长,这次真是多谢你,替我安排料理得那么周到!”
“这样就好。嗯……”卡蒂妮朝门口看了看道,“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晚饭都已备妥,就顺便让人送过来了,现在就在门口,让她进来可好?”
见载淳表示同意,卡蒂妮便把候在门外的女仆唤了进来。那女仆双手端着托盘高举过头,躬身垂首走到用作餐桌的矮几旁,随即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动作轻柔地把托盘里的菜肴一盘盘捧到了桌上。
看到这情形,载淳不觉一怔。安普拉人的某些贵族家中的确是有要求奴仆上菜上茶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