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前高出几步之处,冷峻的青年冲他伸出手:“走了。”
“阳光甚美,哥哥也该学会享受才是。”少年轻声笑了笑,把手让对方握住,被拉着又往上走去。
这两人便是辞别了楚辞一行人的花戮花蚕兄弟了。
且说花戮因着修习了《梵天诀》而一直积压在体内的狂暴内力,即便是有花蚕派遣银练蛇送去遏制的方法药物和雪参吊命,也无法真正彻底解除问题,这久而久之,越是压抑越是沉积,到了拖无可拖的地步,花蚕也只能尽快为他施针了——而这施针动静极大,加上与花戮隐秘相关,在楚家做是绝对不行的。
于是花蚕便找了由头,要到清静的山里来。
却说今日清晨花蚕起了个大早,在大堂里候着楚辞过来,一见面,才刚对着这位楚家主露出个温和笑容,就先被对方问候了。
“花小公子起得好早。”楚辞口气里带着些微讶异,“昨日……”他轻咳一声,“小公子身子现在可有不适?”
“有劳楚家主惦念,在下无事。”花蚕有礼地颔首。
两人静坐一刻,花蚕先开口了:“楚家主,你可知这附近哪处有年代长久些的寺庙?要有能做场好法事、德高望重的僧人才好。”
“小公子为何忽有此问?”楚辞刚啜了口清茶,这端起杯子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莫非……”
花蚕唇边弯起个浅浅的弧度,眼里划过一抹痛楚:“其实这念头由来已久……当年家中惨遭横祸,我兄弟两个年纪小不能做主,只能眼睁睁见家人被抛尸荒野……而如今既然找到了哥哥,便该好生为家人超度,以期家人能在下一世投个好胎,也算略报其生养之恩。”说着声音也轻了些,“因而这事,是马虎不得的。”
“原来如此,小公子身为人子而尽孝,楚某自然是支持的。”楚辞沉吟片刻,说,“据楚某所知,在浮阳城郊外秋源山上,正有个千年古刹,名唤‘清元寺’,寺中有好几位年过古稀的老僧,都是道行高深极有涵养,想必可以帮一帮小公子的忙。”
“如此甚好。”花蚕面露喜色,拱手谢道,“多谢楚家主,在下这就去收拾收拾,正好叫那尚在练武的哥哥去也。”
招揽花戮一事已然确定,花家两兄弟接下来要做的又是人之常情,楚辞当然不会拦阻,反而和和气气地送了一程,还派了好几个侍从跟着,却被花蚕以“此事需得心诚,不能当做享乐去的”理由驳回,就连方狄,也被留在楚家之中。
楚辞见勉强不得,就也不多说了,只与两人约好两月后在卞阳顾家别苑相聚就放了行,而花蚕吩咐方狄与楚辞一行同去先做打点,便拉着花戮袖子,与众人辞别。
山中岁月静好,上山的小路上有树冠投下的斑驳影子,空气清新,鸟鸣婉转,一派怡人好风景
花戮与花蚕走了半个多时辰,就隐约能见到个庄严古刹的模糊轮廓,再走个一炷香时分,便到了寺门前了。
出奇的,这被堂堂世家楚家家主推崇的寺庙,竟然并非香火鼎盛,而是人烟寥寥,几乎没什么人过来的样子。
不过这也正合了花蚕的要求,清静。
这寺庙看起来年代十分悠久,屋檐有脱落的砖瓦,栏杆有剥落的油漆,墙面上印着点点灰褐色的斑。墙角的边缘处长着一些零星的苔藓野草,看得出是有人定期清理着——虽然古老了些,但却是有人居住的。
寺门外有几个灰衣的僧人,拖着长长的扫帚打扫灰尘和落叶,一个个都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压根没注意有人到来。
“几位大师,在下有礼了。”花蚕走过去,冲几个僧人行礼。
“施主有礼。”几个僧人停下动作,为首的一个走前一步,双手合十轻诵佛号。
花蚕轻轻颔首:“敢问住持大师何在?”
僧人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念一声“阿弥陀佛”,把扫帚递到旁边僧人手中,自己让出路来:“施主请随我来。”
“多谢大师。”花蚕温和地笑,“大师请。”
僧人推开寺门,在前方引路。花蚕与花戮两人跟上。
寺内只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两侧倒是路面平整,都没什么太大损坏。
走不过几丈远,就是数十道阶梯,在下面仰望,能见到巍峨的大雄宝殿一角,旁里还有几个殿堂,就只能瞧见朦胧的影子,看不太真切。
花蚕停一下,远远地冲那处行了个礼,僧人见状,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将两人带往另一个方向。
上了几个小台阶,穿过个仅能容单人进入的石洞,里面一片豁然开朗。
那是个种满了各式植株的园子,左边有菩提树高山榕贝叶棕,右边有柚、竹、松、柏、杉,都是郁郁葱葱。
走过这些,又有一些盆装的散植的花木,如梅花、茶花、杜鹃、莲花、南烛、佛手、文殊兰,有的正值花季,就喷芳吐蕊,显露出一片勃勃生机,而有的只抽出绿叶掩映着,也现出几分别样色彩。
跟着再走过一片荷花池,往东又走十余丈,就来到一个院子外,木门虚虚掩着,没有扣上锁的。正是老方丈所住禅房。
经这一路走来,可知这寺庙虽说古老,可地方却是大得很。
“住持大师,弟子参见!”禅房外,领路的僧人并未推门,只在门外高宣佛号。
声音刚落,那木门就被打开了。
“师弟有礼。”僧人开口唤道,“两位施主求见住持。”
“师兄有礼,此事师父已省得了,让师兄自去做功课。”开门的僧人穿着的与领路那个别样不同,是一身雪白的缁衣,眉清目朗,额心一点朱砂,宝相庄严。
“是,贫僧告辞。”僧人双掌合十,快步离去。
白衣僧人两眼清明,在花蚕兄弟两人身上极快地打了一转,低声说道:“阿弥陀佛,师父就在里面,有请两位施主。”
“多谢大师。”花蚕微微地笑,抬步而入,花戮紧随其后。
看一眼花戮腰间佩剑,白衣僧人微一皱眉,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在前带路。
院子里面左右两边竟是小小菜地,种了许多时令鲜蔬,尤以白菜为多,长势繁茂,看起来颇为喜人。
禅房依旧破旧,圆柱上的红漆斑驳,已然露出里面漆黑的柱身,大敞的门里走出个黄色僧衣老和尚,依旧是光头和戒疤,身子枯干瘦小,脸上不知长了多少道褶子,全然看不出年纪来,只不过目中神光内敛,能看出是个有大智慧之人。
“这位便是我清元寺住持,玄远大师。”白衣僧人介绍一句,就悄然立到老和尚身后。
“老衲玄远,正是此院住持。”老和尚一笑,脸上的褶皱更挤了一些,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两位施主所为何来?”
“为求一场法事而来。”花蚕一直保持着有礼的笑容,双掌一合十,低头恭谨说道。
“为何人求法事?”玄远又问。
“为亡母求法事。”花蚕回答。
玄远抬眼将两人细细打量,花蚕但笑不语,花戮面无表情……良久,玄远诵一声佛号:“慧悟,带两位施主去禅房歇息,自今晚起斋戒沐浴,三日后由老衲亲自主持法事。”
“是,师父。”白衣僧人,慧悟垂首遵从。
花蚕两兄弟被安排的禅房就在这院子的后面,慧悟一路默不作声,直到领两人走到门口,才沉静地开口:“两位施主请在这里歇息,午间的饭食贫僧会让人送来。”说到这里,他顿一顿,又道,“槐木下有井,两位可打些水去去风尘。”
“多谢慧悟大师。”花蚕点头道谢,“在下与兄长同住,若斋戒开始,还请大师提前告知。”
“贫僧自会如此。”慧悟双手合十,“两位请自便。”
待人走远,花蚕面上的笑容消失,他小心地将门拴上,背过身,【炫】慢【书】慢【网】地走到桌边,然后从花戮肩上接过那个锦布的包袱,轻轻搁在桌上。
“去守门。”花蚕左手一抬,冷声吩咐。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道银光自他腕上急射而出,“扑”地打在墙上,发出尖锐的金铁交鸣之声。细看时,正是一条通体银色的小蛇,头上顶着一根墨色独角,眼珠艳红而剔透,说不出的好看。
它听得主人下了命令,讨好似的吐信嘶嘶两声,就乖乖爬到窗棂处,蜷在那角落的阴影下不动了,若是有人敢来打扰,它便能立即应变退敌。
“哥哥,你坐到床上去罢。”将两人的身家安全交给那剧毒无比的银练蛇,花蚕回到杵在屋子中间的花戮身旁,探手把他腰间的“破云剑”摘了下来。
花戮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而是依言而行,盘膝坐在床上。
回身看一眼已然闭上眼的花戮,花蚕轻声笑了笑,把包袱打开,包袱中有木箱,箱中掏出个牛皮的小包,再摊开——里面或短或长或粗或细形态不一材质也不相同的若干钩针,一下子就耀花了人眼。而后又在箱子里取出好几个瓶瓶罐罐,才吸气定心,面向花戮站定。
“哥哥,将内力稍微松一松,让我看看现况。”花蚕说着,细长的手指轻柔地抚上那些个钩针,无声地触碰,像是随时就能做出反应一般。他此刻的神情也再没有了平日里做戏或是轻松模样,而是倏然就冷淡了下来……还有那双眼,冷静得仿佛不是凡人。
“好。”花戮没有丝毫犹豫,只听他浑身关节一阵噼啪作响,就有一股澎湃的力量自他丹田处向外散去,带动着他的长发也随之飞扬起来。
此时的花戮将平日里收敛在体内的气息【炫】慢【书】慢【网】外放,而令人讶异的是,他所释放的力量居然并非与其气质相符之冰寒,而是炽热的、磅礴的,仿若翻滚的沸水,像是要将人的血肉都融化一样。
然而,这力量却并不是那样容易掌控,花戮才不过堪堪控制了几息工夫,那仿佛在他体表实体化的内力就变得暴虐起来,挤压、扭曲、拉扯……就好像再不能让它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