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春!”她厉声喝道,响亮得附近几个办公室的人终于坐不住,纷纷出来看热闹:“你是警察,我也是警察,这里谁也别提什么男的女的,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有条鸡巴就可以不服从组织纪律?嗯?什么妇道人家?我这个妇道人家管的就是警察的纪律,管的就是你!不放人可以,好,我现在上去找局长下来看,你是怎么办案,大家也都看到了,我打报告上省局纪检组,请求处分你,你也别怪我拿你的棒槌当针使!”
“哈!处分!”江永春也脸红脖子粗地嚷了起来:“你她妈的个纪检组长有啥了不起?你拿处分吓唬谁?你先给我从老子的办公室里滚出去!”他一边吼一边顺手就把站在问讯室门里的刘幼捷搡了一把,刘幼捷一个踉跄,摔到办公室外面,差点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围观的几个其他股的干部吓坏了,见势不好,赶紧抢上来拦着两人,治安股的俩办案干警吓得面面相觑,田三都忘记了剧痛,张着嘴看傻了眼。人群遮蔽了他的视线,他光听到走廊里哐当一声清脆的巨响,玻璃粉碎的声音,和一群惶恐的惊呼:老刘,老刘你做啥?老刘,你冷静点!!!
接着,拥挤在问讯室门口的人像一匹布料被当中一剪似地,哧拉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里面的江永春朝屋里噔噔连退几步:“你做啥?!”
刘幼捷穿的是一双中跟牛皮鞋,一脚踹碎走廊里的消防柜玻璃,刷地抽下里面别在卡子上的太平斧,就朝问讯室里直冲进来。大家谁也没反应过来,呆若木鸡地看着她持着斧子一脸冰霜地闯进问讯室,她轻蔑地看了江永春一眼,提着斧子从他身边昂然擦过,俩小干警不知所措地后退,再后退,一直退到靠墙,刘幼捷走到窗户前,拖过一把椅子,稳当当地站上去,只对田三说了一个字:“让!”
田三努力侧了侧身体,她就抡圆了斧子,一道亮丽的寒光映得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斧刃迎着上午的太阳,砰地劈在窗户的棱条上。那时候公安局还没搬新大楼,窗户还是木头的,她力气可真不小,砰地一声,喀啦一下,手腕粗的木条应声断裂。手铐从断头滑脱下来,田三失去平衡,带着手铐栽倒在墙上,忽然流动起来的血液猛地冲进他悬挂了这么久的手掌,疼得就像整个手都被人刷地撕开了皮,他失去控制地呻吟出来。
刘幼捷冷冷地看了他握着手腕依着墙呻吟,从椅子上利落地跳了下来,又朝门口走去。她穿过沉默得像死人的警察们,皮鞋的后跟冷漠镇静地叩打着地面,她走到消防柜那,把斧子又放了进去,然后,她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纪检组?小王?嗯,你们两个都下来到治安股,带相机,纸,笔,卷尺,再通知一下法医处来个人,马上。”
她收起电话,表情又轻松又愉悦,把电话放到袋子里后,还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江股长,现在,咱们按正常程序先开始吧。我第一个要问的是,这个人是疑犯还是只是普通的问话对象?当然,这不影响整个事情的定性。”
江永春僵住了,恨恨地瞪着这个恶魔一样的女人,鼻孔里咻咻地喷着气。治安股的副股长和其他几个干警赶紧过来,连劝带拉,把他拖进了自己办公室,剩了几个,围着刘幼捷,赔上了笑脸。
但笑脸也好,愤怒也好,甚至局长也出面替这个治安股的老股长打招呼,刘幼捷毫不动摇地把整个事情全部写成报告,偏又有多嘴的,和江永春以前得罪下的人,乘着这个东风,跑前跑后说了江永春和治安股一箩筐的坏话,无非就是捆打绑吊,平时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的,如今全被罗列起来,尤其两个人犯落下了终身残疾的,也被刘幼捷从陈谷子烂芝麻的卷宗里翻出来,找到了当事人,录了口供,搜集了证据,一家伙全部整成材料,上报局党委办、市纪委和省局纪检组。
江永春托人上下斡旋,最后虽然只是给了个行政记过处分,党内警告,面子上却折大了。当年年底,组织就找他谈话,动员他提前退休。他也无奈,上面有刘幼捷这个母老虎,下面有一帮子窥视他这个窝子的新生力量,谁也怪不得,只得怪自己一时的糊涂。退下去没过二个月,高血压、心脏病什么的都添了一身。张来弟在家里骂了江永春无数回,在大院里指天发誓要去局里撕了那个刘X,被女儿劝住了:那个母老虎不是好惹的,第一你未必打得过她,第二,这是在公安局,新提拔的治安股股长正忙不迭地要拍她马屁呢,你去一闹事,她一个电话喊人把你铐起来,这个亏,现成就吃不了兜着走。
江勇的面子是和老子系在一起的,坍了这一回台之后,江勇在私下里放风迟早要请刘幼捷吃茶饭,田三得了消息,托人带话给江勇,田三说:我田三绰号就叫眼睛一翻,不认田老三。意思就是脾气上来了,连自己都不认,但从今往后,在白绵,我就服一个人。你背后下黑手弄我,我不记你这一道,过了就算过了,但是你要是动了我说的那个人,我叫你江家上上下下,姐姐妹妹,姑姑婶婶,沾亲搭故的,从今往后,再没一个烟筒能冒烟。
“大致就这些。”田三干巴巴地说:“我就是这么认识你妈妈的。老实说,以前我认为警察没一个好东西。现在呢,我改变想法了,应该说,除了你妈妈以外,警察没一个好东西。”
左昀咯咯地笑出声来。
“至于江勇嘛,”田三扫了入神地听他们俩说话的茶客们一眼:“这里的大爷大叔人人都能说一堆他的事儿,你随便问吧。”
15、新闻
各行各业老总当中,报社的老总是最苦的一个。流程长,事情烦琐,责任重大。每天光等清样就至少得到夜里两点后,就算校对再校对了,落笔签发时还是悬着心。到了家了,熬得太紧绷的神经一时半会儿根本放松不了,好容易睡了,躺下睡觉都还梦见电话铃响,说报纸出了纰漏,必须紧急收回。陈秀虽然才35岁,但一则打扮严肃,二则常年操心,看起来倒和刘幼捷年龄相当,只是她脾气和缓,与刘幼捷大大不同,左昀和她倒比和自己母亲谈得来些。对于这么一个锋芒才气兼而有之的属下,陈秀私下里表露出的钟爱饱含了私人感情,这倒不是因为左君年这个市委副书记分管文化宣传,她对卢晨光说,这孩子常常让我想起自己刚进报社的时候。
此时,她正在签发报纸样刊,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时,左昀溜进办公室来,她一点也不惊讶。
“怎么?又和你的小男朋友吵架了?”陈秀最后浏览一次报纸,漫不经心地问:“那边的箱子里有橙子,自己拿了吃。”
左昀悄悄地走到她桌子边,不声不响地将厚厚一叠A4纸放在她桌上。
陈秀瞥了一眼:“是不是谁又把你稿子抢了?你先放着,我一会看。”
左昀退开几步:“那我先等你忙完,看了稿子,我要听听你的意见嘛。”
陈秀奇怪地拿起她的稿子:“不会吧?什么大事?”
左昀反问道:“这两天绵湖还能有什么大事?”
陈秀已经看了稿子标题,脸上的微笑顿时像混凝土似地僵硬了,她迅速地看起稿子来,一目十行地看完,左昀提心吊胆地看着她那张秀气的瓜子脸越来越沉,从西瓜子儿快拉成葵花子儿了,陈秀草草看到最后一页,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像受惊的螃蟹牢牢夹住了钳子,鼻沟深深都地洼陷下去,她合上稿子,握在手里,朝门口走去,那姿态像手里抓着一只定时炸弹。没等左昀说话,她已经把那叠纸朝着碎纸机的大嘴巴里塞了进去。
碎纸机咯咯咯咯地咀嚼起来,像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在沉闷地发笑。
左昀叫了起来:“陈总,你干吗!”
陈秀看着纸张一点一点消失在进纸口里,轻声而急速地说:“我干吗?我还要问你干吗呢!”
她扫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和墙壁,晚报社的墙和门上都是大块大快的磨砂玻璃,这一层楼是老总办公室,今天轮到陈秀值班,一般来说,除了总编办可能有副主任在,整个一层楼都不会有人在的。但她还是很谨慎地打开门,看了看走廊,确定无人之后,才稍稍放高了一点声调:“白绵的事不是像你想得这么简单的!”
左昀生气了:“陈总,连一个死了的黑社会头目都不敢曝光,新闻监督监督什么?”
陈秀从碎纸口里抽出还没吃掉的半张纸,在左昀面前晃了晃:“你说他是黑社会他就是黑社会?这个要公安部门定性的!往小了说,死者家属可以告你损害死者名誉,往大了说,这就是给白绵市的社会治安状况抹黑!更何况”她叹了口气,打住了,把那张残缺不全的纸又塞到碎纸机口里。
她看着一脸不服气的左昀,从脏兮兮的牛仔裤看到蓬乱的头发:“我知道你采访调查得很翔实,报道写得也很充分客观,但很多事情比你看到的,想到的,都还要复杂。你现在真的还小,有些事,要过几年才会慢慢明白。这么说吧——唉,天哪,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白绵的很多事不是仅仅一个江勇、黑社会头目可以概括的——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这个报道,暂时不能发。”
左昀闭着嘴,摆明了一副“算了,和你没什么可说的”的倔强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怏怏地说:“好吧,不发就不发,我也没指望这种稿子在我们这类党的喉舌上能发出来。”说完,拉开门就走,陈秀一把抓住她胳膊:“先别跑,你给我保证一下!”
左昀扭过身,闪着黑漆漆的大眼看着她:“保证啥?”
“保证绝对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看到这个稿子!”陈秀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一字一咬牙地叮嘱。
“好啦,不看不看不看。”左昀像一只小虫似地扭着身体,用力把自己挣脱出来:“稿子都被你粉碎了,我又没有存档的文件,上哪里给人看去,哼!”打开门飞也似地跑了。
陈秀待信不信地,看她一道烟似地消失在楼梯口。
17 立案(上)2006…06…02 17:15:33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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