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白绵的常委选举将不再是象征。
如果程怡和左君年都还在,他还有几分把握,但现在那两位一倒下去,他自然就成了多米诺的最后一张骨牌。
刘幼捷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晨光,你过年四十六了吧?”
卢晨光没说话。她的意思他明白,四十六岁的地级市干部,外调或者上调出去,从头打拼,升迁机会渺茫,徒然离家漂泊,还不过是折腾几年,告老还乡,能比常委落选好到哪里?
“说不定程伯伯身体很快好转,也能参加常委改选呢!”左昀天真地安慰两个愁闷的大人。
卢晨光笑了笑:“托你吉言。不过就算程市长回来选举,我还少一票呢。”
“说不定那会我爸爸已经查清问题出来了呢?说不定贺部长临时改变主意了呢?说不定齐大元中风死掉了呢?”左昀越说越兴奋:“调出去有什么好,留下来赌一赌啦,我们要相信奇迹”
47 奇迹2006…07…03 13:29:59 网友评论 3 条 人大的例会在周一下午召开,侯鱼水已经把办公室都收拾干净,随时等着挪地方了,他这副宠辱不惊的态度,倒让更多人看了不平。一连几天,他的办公室里人都川流不息,倒比平时要热闹得多,多是些副处以下的干部,或婉转或直接地表达他们的不平之意,一些退居二线的老干部也感念他素日待人直诚,特特走来和拉扯闲话,他终归还是以前那样温和超然,只说:“没听说过谁能捧一世的官碗的,一世稳当的还是老米饭。”
身为人大主任,齐大元最后一个到达会场,主席台上副主任、秘书长都来齐了,他方姗姗上台。这次人大例会特别安排了各部委办局的主要负责人列席会议,小小的会场里一下坐了五六十人,顿时拥挤起来。
秘书长宣读了一下本次例会的议题,二十多位委员分组讨论,讨论一结束,主任副主任还没说话,一个小组的代表就站起来举手喊道:“关于今天一个议题,我有意见要陈述!”
没等齐大元或任何人许可,他摸出一张稿纸,写满了潦草的钢笔字,看样子是刚才讨论的时候写的。齐大元毕竟才到白绵两年,参加人大会议的次数也不多,竟一下认不出这委员是谁。他回头去看看秘书长,秘书长凑过来介绍说:“是农业局的老局长霍定岳”
霍定岳像是没看到他们俩交头接耳,板着一张脸,虎虎地走上台来。按说一个退休干部,该有五十五往上了,一张脸却像一只酵面饼,焦黄的皮肤上不见一丝皱纹,鼻子又尖又勾,下巴也尖,整个人倒有点像个严厉的居委会老太太。他站定之后,从秘书长跟前把话筒架子拖了过去,扫了满满当当的会场一眼,声音平板地说:“今天的议题,关于市委办主任侯鱼水的调动任免问题,我,有不同意见。而且,是分歧很大的意见!!!”说到分歧很大时,他骤然提高了声音,麦克风喷然作响,如一声炸雷。
“侯鱼水主任这些年的兢兢业业我们机关干部是有目共睹的!每天机关大楼里最后一批下班的人里有他,每天最早上班的人里有他,哪个部门有事需要他出面协调,他没有尽心尽力跑前伺后?老侯这个人,作风稳重,为人厚道,从来不摆架子,处处替人着想。我举个例子,有一次市委搞活动,几个部门一起下乡扶贫,回来时一辆面包车出了故障,调车子过来又不方便,不得不把人并到其他车上,车子挤不下,他把所有人都安排上去了,自己和市委办的另一个小秘书站到路边上拦乡间公共汽车回城!这么好的一个干部,没犯过任何错误,鞍前马后在市委干了十年,最后把他安排到那么一个位置,我不知道市委领导是怎么想的,作为一个人大代表,我,觉得不合适!很不合适!!非常不合适!!!”他连珠炮地说完三个不合适,根本不看身边脸色青了又白的齐大元,嗵嗵嗵地走下台去了。
接着,另一个小组的代表也站起来发言,是个女干部,白绵市以前的老妇联主任,她说话极其简短,却干脆刮辣:“我们这组的意见和霍局长那组的意见基本一致。”
齐大元有点坐不住了,咳嗽了一声对着话筒说:“市委做这样的安排是经过讨论的,同样都是处级单位,这样的调动又没有降低他的职务级别,没有不合适吧?”
坐在他身边的人大副主任,原白绵市委副书记老戚也轻轻咳嗽了一声,却不看他,看着台下说:“我以为,有一点细节市委领导可能忽略了,供销联社已经有党委书记了,侯鱼水同志原来还兼机关工委书记,这一调过去,等于只担任供销联社主任,仅仅负责经营这一块,他本来是党委干部,忽然去专业搞经营,似乎确实不太妥当。”
寂静的会场里响起了一阵嗡嗡声。齐大元不得不又回头看了看秘书长。
见一时没有人再上台发言,秘书长赶紧宣布投票开始。
投票结果不到10分钟就出来了。
委员实际到会人数29人,2人弃权,6人投赞成票,20人投否决票。
关于侯鱼水同志调离市委办主任一职改任市供销联社主任的任免决定白绵市人大常委会不予通过,正式否决。
结果一宣布,会场里嗡地一声全炸开了,每个人都一脸吃惊又一脸兴奋地在交头接耳。这是白绵历史上第一次发生的奇迹:人大这颗橡皮图章竟然没有盖在市委打印好了的决定书上!
尤其是那些列席会议的各单位代表,既迷惑又欣喜地头碰头议论着,你一言我一语,甚至没有掩饰脸上的明显快意。
齐大元白着脸隔着桌子看着那些忘记了他的存在的干部们,他做梦也没想到形势会出现这样戏剧性的变化,本来特别通知各单位的主要负责人来列席会议,就是想叫他们看一出杀鸡骇猴的好戏的,结果鸡没杀着,还眼睁睁地被泼了一头一身的鸡粪!
有一会儿,他真想一拍桌子怒吼一声:“不行!重新投票!”但最后的理智控制住了他。即使作为市委书记的他在白绵享有至高无上的人事权和决定权,这一切权力都是拜组织所赐,而组织有它特定的程序,一旦程序启动,纵使他权力再大,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违背组织纪律。
更可怕的是,坐在他身边的这几个副主任,面上还都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好像刚才那些反对票和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平时这些老家伙哪个不都对他卑躬屈膝、客客气气,齐书记长齐书记短的叫个不停?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些奉承的笑容底下竟然蕴藏着这么巨大的反对力量!
一阵森森的寒意从头皮一直降到了后腰。最危险的敌人并不是左君年那个莽夫,而是这些口蜜腹剑的家伙!
底下一些猴急的干部已经拿出手机,在给亲友同事发短信,通报这一幕喜剧,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不等秘书长说话,独自站起身走了出去。
刘幼捷正在从省城返回的路上,卢晨光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告诉她这件奇事:“奇迹真的出现了!!!”
刘幼捷也听得啧啧称奇:“真没想到,看来白绵市反齐派大有人在呀。”
“不是大家要反对他,而是他行为实在出格了吧,多行不义必自毙,大概就是这么应验的。”
刘幼捷乘势问道:“你现在有点信心了没?”
卢晨光顿时又沮丧起来:“人大常委会是人大常委会,党委会是党委会,党委会是核心势力,即使在群众基础里有优势,在核心层我一样斗不过他的。”
“那你还打算调走?”刘幼捷道:“真要走的话,也该早点行动了。”
卢晨光低声道:“我还没决定。”
刘幼捷叹气道:“你一直都这么优柔寡断,君年遇事肯像你多转一个弯就好了。”
说到左君年,卢晨光赶紧问:“你这次去怎么样了?”他知道刘幼捷是去找哪几个省领导,谨慎起见,索性把宾语全部省略了。
刘幼捷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领导说,这件事很复杂,对待像左君年这样有能力有魄力的跨世纪干部,省委是很慎重的,根据省纪委的汇报,他们是掌握了相当确凿的证据才采取行动,他说得极肯定,还建议我现在重点是要放在争取如何从宽处理上,而不是替他鸣冤叫屈晨光,君年这次可能真的出不来了。”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握着方向盘,没法拭泪,便听任眼泪从腮上缓缓流过。
卢晨光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无助凄恻,却不知如何安慰,想了一会,鬼使神差地道:“大姐你放心,君年不会有事的,上次我们遇到德永,就是一得庙的那个大和尚,他给君年卜了一卦,就说他会有牢狱之灾,有言无信,但是困而无咎他会平安无事的。”
刘幼捷和左君年一样,顶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的,不过人到此时,些许安慰,哪怕十分虚妄也是好的,静了一会才道:“那就好。谢谢你,晨光。”
卢晨光犹豫了一会道:“大姐,我想清楚了,我决定哪里也不去了,和他们斗到底。”
刘幼捷闭了闭眼,抖落眼睫上的残泪:“晨光,这个时候不能负气。”
“也许左昀说得是对的呢,她前天才说奇迹,今天不就出现了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奇迹吗?”一下决定,卢晨光倒又轻松了,开起玩笑来:“所以,到我选举时,一定也红星高照的!”
只是让他们想都想不到的另一件事是,左昀刚刚也做了一个足以让白绵市的高层再一次翻江倒海的决定。
“我要结婚了,欧淇。”趴在茶馆的桌子上,左昀看着透明的雕花玻璃杯子里的香片徐徐朝杯底坠落,神情忧郁地说。
“什么?”欧淇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知道了?
谁知道左昀却继续说:“是真的,我要在这个月底之前更准确地说,是在本市市委常委改选之前结婚。”
欧淇一头雾水越来越浓,不过听到市委常委几个字,他立即想到了一个人:“你不会是要和贺小英结婚吧?”
左昀嘟起嘴:“是呀,这是最糟糕的地方。”
“那我怎么办?”欧淇据着桌子大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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