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沐青旋语声一顿,脸上霎时露出些迟疑的神色。
“你二人既然无甚大碍,我也算不负所托,”睦月冷冷道,“其余不必多问,我也不愿多说。”言毕,她将清冷下来的目光投向玉琉:“既玉玄已死,你且随我上风返谷一趟。”
“你们要去风返谷?”南宫佩本卧于榻上,不作言语,此时听得睦月如此说道,眼神禁不住便是一凛。
“如何?”睦月的语气又回到初见时般的冷峻,如莲子一般沉入湖底,暗自无声。
南宫佩忙道:“我来时便听说少林僧人被夷人围攻于风返谷,那一带可不太平。”
沐青旋眼角微微一抽,却不说话,只听睦月道:“若风返谷太平,紫苏亭也大可不必此时参与其中。”
南宫佩一阵讪讪的笑,当下无言以对。沐青旋却思量甫毕,道:“我见琴师远道而来,却是为了在下与南宫兄弟,心中自然感激得紧。只是事到如今,却还有一事要请教琴师。”
“但讲无妨。”睦月淡淡然。
沐青旋点头道:“琴师一路寻来此间,想来知道那一队夷人往何处而去?”
睦月抚琴冷然道:“自是往风返谷而去,你们想追?”说完,睥睨着南宫佩,眼里流转的意义却不甚明了。
“自然要追,”沐青旋森然道,“纪师弟与苏姑娘生死不明,更何况眼下殷若离动静如此之大,恐怕在下也再难坐视不理。”
睦月冷笑:“五回门人……虽朝廷已失去江山,你倒也忠心耿耿。”
“师父,”玉琉在旁听了许久,终开口道,“我们要与他们同去?”
“同去倒不必,”睦月瞟了瞟沐青旋没有丝毫表情的脸,接着翩然转身,往外而去,广袖就着半空里轻轻挥动,“……你随我来。”
平滑如镜的湖面碎开来,一叶小舟从中一点点地推出一阵阵涟漪。雨后初晴,轻纱罗衣般的浅雾还有些许悬在半空。天如蓝波气如绵,湖光相映,而舟头西子白衣招展,琴声渺渺,已渐渐去得远了。
“船家,”琴声乍歇,睦月抱了琴,作身往舱内款步行去,却不忘吩咐道,“不用向南,改走九龙山去。”
“理会得。”却是船家在船尾相合。
接天碧水,波澜不起,小舟在水中极为轻巧地转身,水花顿时响作一片,但很快又落下。依然是平静,只舟尾微微有声,古琴一角略略一滞,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温润如玉的纤长手指,长短粗细都恰如其分,指甲如荧荧美玉,兀自流光溢彩,几乎透明。这是琴者的手。此时它却轻轻巧巧地挑起船舱的布帘,然后逐渐延伸到她的削肩、她的纤腰、她的长裙。
还有她的脸。
就容貌而言,比之苏娘、飞镜之流,玉琉相去甚远,但琴师自成的孤傲与清冷,却称的她一枝独秀、清雅出尘,如同仙子。
然而,当她出现在舱中时,睦月却只是闭目端坐于琴前,按弦不发,长长地袖摆拖曳于地,像极了几十年前她仍在紫苏亭学艺时豆蔻年华的模样。
“怎么,有话要问?”睦月张了张嘴,声音平稳而浅淡。
“是,师父,”玉琉微一点头,便问道,“我们当真不去风返谷?”
“那人早在那里结好了大网,倘若我们去了风返谷,焉能有命在?”睦月习惯性地勾了勾嘴角,连上嘲讽之意盎然。
玉琉瞪大眼睛盯着睦月,道:“师父曾说过,琴师心明如镜,自当视世间为浮云……可再如何不为世事烦扰,也不是贪生怕死之意。”
“你倒是好深明大义、视死如归,”睦月冷笑,“紫苏亭势单力薄,去了也是枉然,不过是为那人添几具尸体而已。”
“那也总比畏首畏尾的好。”玉琉忍不住大声道。
话一出,玉琉便知失言,忙收住话头,垂下眼来,小心翼翼的注视着睦月的神色。果然,睦月猛然睁开眼睛,眼珠牢牢地衔住玉琉,只不过一瞬,脸上已是乌云翻滚。
“你真以为为师是畏首畏尾、贪生怕死?”睦月轻声道,“也罢……你不过不明从中过节,我也不可过于责你。”
“过节?”玉琉眼皮轻轻一跳,刚垂下的眼皮顿时又抬起来,瞳孔中霎时有了几分踟蹰。
“你似乎有些好奇?”睦月神情似笑非笑,“虽你天赋异禀,却还是免不了心浮气躁。”
玉琉闻言一凛,嘴唇微微张开,似不能言。方许,她才低声嚅嚅道:“弟子……弟子知错。”
“你尚年轻,未见过什么大的变故,为师并不怪你,”睦月摇摇头,抚琴叹道,“既你好奇,为师告诉你也是无妨。”
薄薄的手掌,筋骨向外突出,干而暗的皮肤皱巴巴地缩在一起,耷拉在那里,了无生气。指节依然精巧玲珑,指头依然修长而均匀,只是翻弄琴弦的时候已经不再灵巧。她叹息一声,勾出几声无奈的浅唱,目光流转间,已落到了自己衣服绣着紫色云纹的素白色罗袖上。
“那个时候,我也是这般,穿着白色的裙衫。身量却还要小一些,再小一些……我还是紫苏亭的弟子。她也是。”
睦月阖上眼睛,纵横沟壑的脸上光影深深浅浅,只有记忆可以证明,它也曾如花般娇艳柔美过。她的手,那个时候还是如柔荑一般温和圆润的。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很爱笑,什么琴师应当心如止水这般的教导,都被自己一概忽略了去。
还有她,总是与自己手牵手,溜下山去买福伯的桂花糕吃,脸上沾满了蜜糖,回来一同对上师父冰冷冷的目光。
“她一直是我的好师妹,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都是。”
都是天赋极高的弟子,如同现在的玉琉与玉玄。原本也是亲如姊妹的两个人,但后来,却因为那个人和之后的所有事情而反目。
“师父让我们去求山河社稷图,可她竟然为了那个人阻止我!她怎可为一个不过初见几面的人将我打成重伤,并且背离师门!”睦月的情绪逐渐激动了起来,她睁开眼,玉琉看见她的瞳仁中燃烧的,是两团火焰。
“师父一怒之下,亲自出手,费尽许多周折将那人与师妹一并擒来。我伤刚刚有所起色,念及旧情,偷偷去瞧他们,怎知那人阴险狡诈,竟趁着我不备,给我下了剧毒,逼我放他们出去。”
睦月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眼前顿时又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幽深的地牢,潮湿的空气,她倒在冰冷的地面,望着冷冷注视着自己的那两个人,嘴唇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为什么?”
“师姐,你别怪他……我不可以……所以,对不起。”
“师妹你……”一阵灼热顿时涌上心脉。
“解毒药我会给你,毒性过六个时辰自会驱除,还有……小妹离开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来求我!”
“师姐,我自知此生对你不起,但我要你发誓,”她听见自己的师妹一字一句道,“今后那个孩子,若因为山河社稷图之事有求于你,请你务必听命于她,助她到最后。”
“我为什么要发誓。”她恨恨道。
“若你不发誓,”眼前人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来,“我不仅不给你解药,还会……让紫苏亭从此消失于江湖。”
她不禁恼怒:“你……你敢!”
“师姐,你别忘了,我有这个能力。”
睦月知道,她果真有那个能力。所以,她答应了,发了一个她必定要背负一生的毒誓,赌上了紫苏亭的命运。
她牢牢地盯着眼前这把陪了她几近一生的“睦月琴”,眼睛中忽然漾起了氤氲的雾气:“为什么当时他会爱上你,分明……分明是我先见到他的,分明是你们背叛了我……”
她颤抖着双手,忽然露出了只属于老人的孤寂与颓唐。她摇摇头,道:“我明明可以不遵守誓言,但是……”
“……师父,”玉琉在旁犹犹豫豫半天,终于细声问道,“你师妹,可是那个传闻中被逐出门的莲见琴师?”
“莲见……莲见,”睦月的脸上扫起一丝奇异的笑容来,“这个名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了。”
玉琉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思议:“那她真嫁给了……那个人?”
睦月却不答话,只将头轻轻一点,眼前兀地又是她穿着白裙抱着莲见琴言笑晏晏的样子。
流水无情,飞星传恨,她一转身,如同月宫姮娥广袖舒展。
睦月一眯眼,仿佛那些记忆,在瞬间迷乱了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卡文。。。卡文居然还写了这么多T。T……巢湖的剧情告一段落吧。。。
这一话反正是听睦月琴师讲故事的。讲的是谁的故事,乃们可以猜出来的吧= =?
八十、金花之主
“店家,我要的白术、当归和五味子可包好了?”
娇柔的嗓音甫毕,染成蔻色指甲的柔荑便自门帘现出一角,门帘起处,是一个头戴斗笠,面上覆着轻纱的钗裙女子。白色的裙角如水波漾起,而她却早已款款而入,将原本阴暗的屋子照的通亮。
斗笠面纱中,她的样貌并不清晰,但自她那甜美的声音、弯弯的眉黛、婀娜的身形,却依稀能够猜测得出她原本便是一个极其貌美的女子。
“姑娘请看,可是这些?”店家从柜台的那头递过一个捆得扎实的纸包,笑得有些谄媚。
女子伸手将东西接过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然后自袖笼中掏出些银两来压在柜台上,声音依旧甜糯非常:“如此……多谢了。”
她一手拎着药包,一面转身,如来时一般飘然而去,如一朵浮云般纤尘不染。那店家却端端立在柜台后,盯着她的纤腰削肩,人早已有些痴意。待那女子终于挑帘而去,店堂中只剩下她身上浅浅的麝香味时,他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叹道:“这么美的姑娘也出来抛头露面……这世道还真是乱了。”
而此时,白衣女子却早已在街上徘徊了几回,待仅仅露出的一双机警的眼睛在四处逡巡片刻之后,放才举步拐进了一条晦暗逼仄的小巷。
明明不曾下雨,巷子里却污水横流,黑漆漆的屋瓦沉沉压在头顶,半空中,绿色的苍蝇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然而,如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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